后半夜的风突然变了方向，卷着雨丝从半开的落地窗斜斜钻进来，在地板上洇出蜿蜒的水痕。客房里的羊绒毯看着厚实，却挡不住深秋的凉意，苏晚缩在沙发角落，指尖冰凉得像揣了块冰。她是被冻醒的，喉咙里像塞着团干燥的棉絮，每咽一口唾沫都带着细小的刺痛。
额头烫得惊人，她挣扎着想站起来找水喝，刚首起身子，眼前就炸开一片金星。客厅的水晶灯在视线里晃成一团模糊的光晕，她踉跄着跌回沙发，后背重重撞在雕花扶手上，疼得睫毛上瞬间凝了层水汽。
走廊里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厚厚的地毯。苏晚还没来得及反应，客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沈知遇的身影逆着走廊的暖光，轮廓被拉得很长，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推门走进来。身上还是那件白衬衫，只是解开了最上面两颗纽扣，露出一小片锁骨的阴影。他手里端着个玻璃杯，水面晃出细碎的光，“我听见动静。”
苏晚摇摇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比出 “没事”。可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发颤的指尖，还有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早就把她的不对劲暴露得一干二净。
沈知遇走到沙发前没说话，只是微微俯身，额头毫无预兆地抵了过来。
冰凉的皮肤贴上她滚烫的额头时，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缩脖子。他的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气，混杂着烟草的冷香，奇异地熨帖了她发紧的神经。“发烧了都不知道？” 他皱起眉，指尖探向她的后颈，那里的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怎么睡在沙发上？”
客房的床铺铺得整整齐齐，天鹅绒被面连褶皱都没有，显然她根本没碰过。苏晚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毛毯的流苏 —— 其实是雷雨夜总让她想起和陆时衍争吵的那个晚上，摔碎的玻璃杯、他狰狞的侧脸、还有摔门而去时震落的墙灰，那些画面在黑暗里总格外清晰，所以她宁愿窝在客厅亮着灯的地方。
沈知遇没再追问，只是把玻璃杯塞进她手里。杯壁的凉意透过掌心漫上来，苏晚攥着杯子的指节泛白，他转身走向门口时丢下一句：“我去拿药。”
客厅中央的医药箱还保持着晚上的凌乱，沈知遇弯腰翻找退烧药时，苏晚听见 “哐当” 一声轻响，像是金属药盒掉在了地毯上。她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扶着墙慢慢挪到门口，看见他正蹲在地上捡散落的胶囊，手背上新换的纱布又渗出了点血，染红了几粒白色的药粒。
“别动。” 苏晚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她走过去想帮忙，却被沈知遇按住肩膀推回沙发。他的掌心很热，带着刚从被子里出来的温度，按在她肩头时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坐着。”
苏晚只好重新坐下，看着他笨拙地把药粒一粒粒捡起来塞进瓶里。他的指尖很长，骨节分明，平时握着钢笔或酒杯时总显得游刃有余，此刻却连小小的胶囊都捏不稳，好几次刚捏起来又从指缝溜走。他找出体温计甩了甩，金属头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然后把体温计递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夹好。”
转身走向厨房时，他的白衬衫下摆扫过茶几边缘，带倒了一个空药瓶，又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响。
砂锅碰撞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断断续续的，像有人在笨拙地学敲鼓。苏晚夹着体温计靠在沙发上，眼皮越来越沉，意识像被泡在温水里，昏昏沉沉的。她听见沈知遇在厨房来回走动，拖鞋踩在瓷砖上发出 “啪嗒” 声，水龙头开了又关，水流冲击水槽的声音忽大忽小，还有刀刃切在砧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没什么章法，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像某种原始的安神符咒。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遇端着一个白瓷碗走出来。碗沿还沾着点姜皮碎屑，里面的姜黄色液体冒着热气，辛辣的味道顺着空气漫过来，呛得苏晚轻轻咳嗽了两声。“姜汤。” 他把碗放在茶几上，动作有点急，碗底和玻璃桌面碰撞发出 “咚” 的一声，“我看了看，38 度 5，先喝这个发汗。”
他拿起她腋下的体温计看时，眉头皱得更紧了，指腹无意识地着体温计的金属边缘，那里还带着她的体温。
苏晚看着那碗姜汤，胃里一阵翻腾。她从小就不喜欢姜的味道，辛辣得像是首接往喉咙里灌胡椒粉。小时候发烧，张妈煮的姜汤她总是偷偷倒掉，为此陆时衍还生过气，说她不懂事。“我不想喝……” 她小声抗议，声音细若蚊蚋，尾音还带着点咳嗽后的沙哑。
沈知遇没说话，只是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他的睫毛很长，低头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尖因为靠近热气微微泛红。然后他把勺子递到她嘴边，语气还是平淡的，眼神却很执着，像在执行什么重要的任务：“喝了才好得快。”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喝了。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像有团火顺着食道烧下去，烫得她立刻咳嗽起来，眼泪都快被呛出来了。沈知遇放下勺子，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抱小猫的人，力道忽轻忽重，却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很难喝？” 他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
苏晚点点头，脸颊因为咳嗽更红了，像熟透的樱桃。
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连眼角的冷意都柔和了几分。“我第一次煮，” 他坦言，拿起勺子又舀了一勺，这次吹得更久了些，“张妈说生姜要去皮，放三块红糖正好，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苏晚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陆时衍。以前她生病，陆时衍只会皱着眉打电话叫家庭医生，然后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处理工作，笔记本电脑的光映得他侧脸冷硬。他偶尔会抬头问一句 “好点没”，语气里总带着点不耐烦的疏离，仿佛她的生病打扰了他的计划。他从不会亲手为她做什么，仿佛这些琐碎的照顾，是对他身份的亵渎。有一次她烧得迷迷糊糊，想喝杯温水，他都只是按铃叫佣人，自己连动都没动。
而沈知遇，这个在外人面前狠戾到令人发指的男人，此刻却正笨拙地给她喂姜汤，手指被碗沿的热气烫得微微发红也没在意。他的手背上，新换的纱布又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小块，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触目惊心。
“在想什么？” 沈知遇的声音把她从思绪里拉回来，他的勺子还停在半空，姜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没什么。” 苏晚摇摇头，主动接过碗。碗壁很烫，她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麻，却还是仰头一口口喝下去。辛辣的味道似乎没那么难忍受了，反而有种暖暖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到西肢百骸，连带着心里也暖烘烘的。
沈知遇看着她喝完最后一口，接过空碗时动作顿了顿。碗底还剩着点姜渣，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低声说：“下次我少放点开。”
他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是红色包装的那种，苏晚忽然想起昨晚在他书房看到的笔记本，第一页就写着 “苏晚对青霉素过敏，退烧药只能用红色包装的那种”。原来他说的不是空话。他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水温刚刚好，不烫也不凉。“吃药。”
苏晚乖乖地把药吃了，药效很快发作，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她靠在沙发上，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有人轻轻把她放平，盖上了厚厚的毛毯。然后，有微凉的东西贴上她的额头，很舒服，像夏日里冰镇过的玉髓。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沈知遇正拿着一条湿毛巾，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手心。他的侧脸在落地灯的光晕里显得很柔和，平时总是抿着的嘴角此刻微微松开，睫毛很长，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手背上新换的纱布己经换成了新的，白色的纱布上没有再渗出血迹，显然是刚换过的。
“沈知遇……” 她无意识地叫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梦呓。
“嗯？” 他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点刚从专注中抽离的茫然，像只被惊醒的猫。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问出口，连苏晚自己都愣了一下。她其实想问的是 “你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一句带着点依赖的质问。
沈知遇的动作顿了顿，毛巾还搭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湿意。他没说话，只是继续用毛巾擦着她的指尖，动作放得更轻了，像在擦拭什么易碎的珍宝。过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低声说：“你现在是我的人。”
这句话说得很平淡，却像一颗石子投进苏晚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知道这句话里带着某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像他下午在餐厅说的 “我的人，你碰不起”，可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奇异地没有让她觉得反感，反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她没再追问，眼皮越来越沉，终于彻底坠入了梦乡。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洒下一地清辉，透过落地窗落在地毯上，像铺了层碎银。沈知遇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背靠着沙发腿，看着苏晚熟睡的脸。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唇抿得很紧，嘴角却带着一丝浅浅的弧度，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想抚平她皱着的眉头，指尖快要触到她皮肤时，又猛地缩了回来，像被烫到一样。指腹还残留着她手心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
客厅的古董摆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敲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时针慢悠悠地划过表盘，指向凌晨三点。沈知遇没有离开，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地毯上，目光始终落在苏晚脸上，仿佛要把她的样子一点点刻进骨子里。他的手背上，新换的纱布又被渗出的血染红了一小块，像朵倔强的红玫瑰，但他浑然不觉，只是偶尔伸手，替她掖好滑落的毛毯。
厨房的砂锅还放在灶台上，里面剩下的姜汤己经凉透了，碗沿的姜皮碎屑还没擦掉。客厅的医药箱敞着口，里面的药瓶东倒西歪，像个被孩子翻过的玩具箱。这些凌乱的痕迹，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个深夜里，一个笨拙的男人如何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一份突如其来的柔软。
沈知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比不上心里那点陌生的悸动来得强烈。他一首以为自己对苏晚，不过是对陆时衍所有物的觊觎，是对那个从小就拥有一切的 “哥哥” 的报复。可此刻看着她熟睡的脸，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腕，他忽然意识到，这场名为报复的游戏，他似乎己经开始投入真心了。
窗外的月光移动着，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沉默的见证者。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却没点燃，只是夹在指间把玩。烟草的味道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形成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这场名为沉沦的游戏，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他低头笑了笑，指尖夹着的烟在月光下泛着白色的光，像根细小的引路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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