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台下的议论声像煮沸的粥,沈老太的丈夫瘫坐在青石板上,双手死死抠进砖缝里,指节泛着青白。
林洛灵能感觉到指尖的金光裹着那团怨气微微发烫,夏老大的黑雾却突然凝实了些,黑雾里的轮廓弯成一道谦卑的弧:"仙姑,我想去见见那老东西。"
林洛灵瞳孔微缩——她能看见夏老大魂体里翻涌的黑雾中,隐约浮着十二岁男孩抱着冰冷尸体的影子。
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因果线松动,需宿主确认是否开放权限。"她咬了咬舌尖,灵力顺着指尖渗进夏老大魂体:"去,但天亮前必须回来。"
"谢仙姑。"夏老大的声音像风吹过旧窗纸,黑雾"唰"地卷向巷口。
法台下的百姓这才反应过来,有妇人捂住嘴倒抽冷气,沈老太的儿子攥着林洛灵裤脚的手又紧了几分,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
林老头凑过来时带着股艾草香,他悄悄把一张镇魂符塞进林洛灵掌心:"这夏鬼怨气太浓,莫要..."话没说完,巷口突然传来一声老鸦的尖叫。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青石板路上浮着团若有若无的黑雾,正以极快的速度飘回来。
"这么快?"易馆主的算盘珠子"咔"地崩出一颗,骨碌碌滚到林洛灵脚边。
她弯腰捡起,指尖触到算盘珠上的刻痕——是"杀"字,墨迹还未干透。
夏老大的黑雾在法台前停住,这回他的轮廓清晰了些,能看见眼尾有道淡青的疤:"仙姑,我错了。"他的声音里裹着碎冰碴子,"那老东西瘫在破屋里,床头摆着沈阿妹的牌位,牌位前的酒坛空了十七个——他记着呢,每一年忌日都在哭。"
沈老太的儿子突然松开林洛灵的裤脚,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边上的香案。
供果噼里啪啦掉在地上,他盯着夏老大的魂体,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我...我爹上个月还去给我娘上坟,他说...说当年稳婆说血崩是骗他的,他找了三十年郎中..."
"我哥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夏老大的黑雾突然散成细丝,轻轻缠上男孩的手腕,"我本想让那老东西尝尝丧子之痛,可我看见他床头的药罐子,比我哥坟头的草还多。"他转向林洛灵,黑雾里的眼睛泛着暖光,"仙姑,我不杀他了。"
林洛灵感觉掌心的镇魂符在发烫,那是夏老大残留的怨气在消融。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因果值+15,当前进度32%。"她望着夏老大逐渐透明的魂体,突然想起赵阿婆烤玉米时说的话——这世间最狠的不是刀,是人心自己磨的剑。
"阿强。"
轻得像片雪的声音从空中飘下来。
沈老太的鬼魂不知何时出现在法台左侧,她的鬼体不再青灰,反而泛着月白色的光,发间别着朵褪色的绢花——和男孩脖子上挂的那半朵,严丝合缝。
夏老大的黑雾"嗡"地抖了抖,他伸出手,黑雾凝成的指尖几乎要碰到沈老太的鬼爪:"阿妹,当年我该翻后墙进去的。"
"你要是翻进来,现在坟头草都两米高了。"沈老太笑了,眼角却淌下黑血,"我锁门那天,听见你在墙外砸石头——你砸了十七下,我数着呢。"
法台下的百姓全静了,连易馆主的算盘珠子都不响了。
林洛灵看见林老头悄悄抹了把眼角,陈知县的官靴在青石板上碾出个浅坑。
沈老太的女儿突然扑进哥哥怀里,两个孩子的肩膀抖得像两片秋叶。
"阿强,带我去看看孩子们。"沈老太的鬼体开始消散,她的手穿过男孩的头顶,又穿过女孩的发梢,"我想...再摸摸他们的脸。"
夏老大的黑雾突然裹住沈老太,两团魂魄纠缠着升上半空。
林洛灵看见他们嘴在动,却听不清说什么,只觉得玉牌在锁骨下烫得惊人。
系统的提示音变成了蜂鸣:"高风险因果碰撞!
宿主需立即——"
"轰!"
法台边的铜铃突然炸成碎片,林洛灵被气浪掀得踉跄,林老头赶紧扶住她。
众人抬头望去,半空中的两团魂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合,夏老大的黑雾里裹着沈老太的月白,像团烧得正旺的纸钱。
"仙姑姐姐!"女孩突然指着半空尖叫。
林洛灵抬头,正看见沈老太的鬼魂从融合的魂魄里挣出半张脸,她的眼睛不再疯狂,而是泛着温柔的光,正死死盯着地上的两个孩子。
夏老大的黑雾突然收紧,将沈老太整个裹住。
林洛灵能感觉到那团魂魄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恨,像坛埋了三十年的女儿红,开坛时香得醉人,入喉却辣得烧心。
"灵儿!"林老头的声音带着颤,"他们要..."
"我知道。"林洛灵按住发烫的玉牌,望着半空中逐渐凝实的黑色球体,喉咙发紧。
系统的提示音己经变成了红色警告,但她的目光却落在沈老太那半张脸上——那双眼,正一寸寸扫过男孩脸上的泪,女孩发间的蝴蝶结,像要把这些刻进魂魄里。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穿过法台的幡旗,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林洛灵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所有声音,她望着半空中越缩越小的黑球,突然想起夏老大离开前说的话:"我得活着...替我哥,也替这俩孩子,讨个公道。"
可现在,活着的是这俩孩子,而公道...
黑球突然发出刺目的光,林洛灵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睁眼时,半空中只剩粒黄豆大的黑点,正缓缓坠向地面。
她听见沈老太的声音在风里飘,轻得像句叹息:"阿乖,阿巧...要好好活着。"
林老头的手在她胳膊上掐出个红印:"灵儿,那是..."
"是夏老大的魂核。"林洛灵盯着那粒黑点,玉牌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他要..."
"轰——"
法台后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来。
林洛灵望着逐渐消散的黑烟,突然意识到自己漏看了什么——刚才沈老太挣出半张脸时,嘴角勾着抹极淡的笑,像在说:"阿强,这次换我护着你。"
易馆主的算盘突然"哗啦"一声全散了,他弯腰捡珠子时,林洛灵看见他袖口里滑出张黄符,上面用黑狗血画着个扭曲的"煞"字。
陈知县的官靴碾过那粒魂核坠落的位置,蹲下身捏起撮黑灰:"仙姑,这是..."
"是债。"林洛灵望着沈老太儿女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系统刚发来的新提示:"因果线重组完成,新支线触发:红疤汉子与王姓老人的血仇,将于今夜子时爆发。"
巷口的阴影里,红疤汉子的脚印还在,却比之前浅了些。
林洛灵摸了摸发烫的玉牌,转头对林老头说:"爷爷,咱们得赶在子时前回楚家——"
"仙姑!"男孩突然扑过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我娘的牌位!
刚才香案翻了,我...我没让它摔着。"他仰起脸,脸上还挂着泪,可眼睛亮得像星子,"仙姑姐姐,我娘是不是...解脱了?"
林洛灵蹲下身,摸了摸男孩的头。
布包里的牌位还带着香灰的温度,她能感觉到沈老太残留的气息,像春风吹过刚翻的土,带着点潮湿的希望。
"她解脱了。"林洛灵说,"但故事还没结束。"
易馆主突然咳了一声,林洛灵抬头,正看见他把最后一颗算盘珠塞进袖筒,嘴角勾着抹若有若无的笑。
晨光照在他背后的"铁口首断"幌子上,"断"字的墨迹晕开了,像滴没擦干净的血。
林老头拍了拍她的肩:"该走了,灵儿。"
众人开始收拾法台的家什,沈老太的儿女抱着牌位跟在后面,影子被阳光拉得老长。
林洛灵望着巷口的方向,红疤汉子的脚印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下道浅浅的灰痕,像条蛇,正往城外接魂的乱葬岗爬去。
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响起:"检测到新反派能量波动,来源:算命馆易馆主。
建议宿主提高警惕。"
林洛灵摸了摸锁骨下的玉牌,灵力顺着指尖渗进去,烫得她缩了缩手。
她望着前方蹦跳的两个孩子,又回头看了眼易馆主的背影,突然笑了——这世间的因果,从来不是算盘珠子能算清的。
"爷爷,"她挽住林老头的胳膊,"今晚的宵夜,我要吃赵阿婆的烤玉米。"
林老头哈哈笑了,把罗盘往怀里拢了拢:"好,咱先去买玉米,再回楚家——"
他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城门口的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了盏白灯笼,在风里晃啊晃,灯笼上用黑笔写着个"奠"字,墨迹还在往下淌,像血。
林洛灵的玉牌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系统的警告声炸成一片:"高风险预警!
高风险预警!"
她望着那盏白灯笼,突然想起夏老大消失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是释然。
而释然之后,往往跟着更狠的局。
"爷爷,"林洛灵的声音很轻,"加快脚步。"
青石板路上,一行人影子越拉越长,渐渐融进了晨雾里。
青石板上的黑灰还未被晨风吹散,沈老太女儿的尖叫像根细针,扎破了所有人的魂。
那声"轰"响余波未消,男孩怀里的布包"啪"地摔在地上,沈老太的牌位裂成两半,香灰混着泪,在他膝盖上洇出团模糊的云。
林洛灵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玉牌烫得几乎要熔进血肉。
她望着半空中消散的最后一缕黑雾,突然想起夏老大说"我错了"时,黑雾里那个抱着冰冷尸体的十二岁男孩——原来三十年前的那把火,烧的不只是两间土房,是两个鲜活的人,和两对父母的后半生。
"仙姑...我娘呢?"女孩拽住她的衣角,睫毛上挂着泪珠,"刚才那团光里,我娘是不是看我了?"
林洛灵蹲下身,替她擦掉脸上的黑灰。
女孩的脸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炭,她这才注意到沈老太儿女的袖口还沾着香灰,男孩的布鞋开了口,露出大脚趾的补丁——原来他们连双新鞋都买不起,却能把牌位护得周全。
"阿巧,阿乖。"林老头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他蹲下来,把自己揣在怀里的艾草饼塞进两个孩子手里,"你们娘刚才跟我说,让你们好好吃饭,别再饿肚子。"
男孩突然扑进林老头怀里,肩膀抖得像筛糠:"易馆主说...说我娘是被脏东西缠上的,让我们花光棺材本买镇鬼符。
可那符烧了三天,我娘的指甲还是青的..."
"啪!"
易馆主的算盘珠子"哗啦"掉了一地。
林洛灵看见他的指尖在发抖,袖口里的黄符露出半角,"煞"字的黑狗血味突然浓得呛人。
陈知县的官靴碾过一颗算盘珠,"咔"地碾碎了,珠心里竟嵌着截带血的头发——是沈老太的。
"易某...易某也是被那脏东西骗了。"易馆主扯了扯皱巴巴的道袍,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仙姑明鉴,小老儿只是...只是想帮衬着镇镇邪祟..."
"帮衬?"林洛灵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她想起昨夜易馆主递来的茶盏,杯底沉着的朱砂印——那是引魂阵的标记。
系统的提示音在识海炸响,因果线像团乱麻,每根线都缠着易馆主的名字:"检测到恶意引导:易某利用沈氏子女孝心,伪造凶煞局,抽取沈老太怨气养煞。"
林老头的手突然按在她肩上。
他的掌心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林洛灵这才发现爷爷的白胡子在抖,眼眶红得像浸了血——那是楚家传人的怒火,压了六十年的。
"老易啊。"林老头从怀里摸出枚铜钱,"上个月在城隍庙,你说要跟我赌这新华县的风水局。
你说楚家神棍后继无人,我说楚家的规矩,是因果必偿。"
铜钱"叮"地落在易馆主脚边。
林洛灵看见他的喉结动了动,道袍下的膝盖慢慢弯了——那枚铜钱是楚家的镇馆印,压过三任馆主的手谕。
"是...是小老儿输了。"易馆主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愿赌服输,楚家要什么,小老儿都给。"
"要什么?"林老头突然笑了,笑得眼角的皱纹全堆在一起,"我要你把这三年坑的昧心钱,全给阿乖阿巧置田置屋。
要你把那间'铁口首断'的幌子,改成'因果有报'。"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断牌位,"还要你当着全县百姓的面,说清楚沈家的事,到底是谁在作妖。"
易馆主的后背湿了一片,道袍贴在身上像块破抹布。
他哆哆嗦嗦爬起来,踉跄着撞翻了香案,供果滚到林洛灵脚边——是颗带疤的枣子,像极了夏老大眼尾的青疤。
"都...都怪我利欲熏心。"他的声音突然拔高,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沈家那事,是我用迷魂香骗他们买符,是我在沈老太棺材里埋了断发引煞..."
人群里炸开一片抽气声。
沈老太的儿子突然冲过去,揪住易馆主的道袍:"我娘指甲青是因为你埋了断发?
我爹喝了三十年酒是因为你说'血崩'是鬼索命?"他扬起的手停在半空,最后却轻轻落在易馆主肩上,"我爹...他上个月还说,要是能再见我娘一面,折十年阳寿都行..."
林洛灵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手背——是女孩的眼泪。
她低头,看见阿巧正把裂成两半的牌位往一起拼,碎木刺扎进她的指腹,血珠滴在"沈氏阿妹"的字迹上,像朵小红花。
"仙姑姐姐。"阿巧仰起脸,"我娘说要好好活着,那...那我们能去给我爹送碗热粥吗?
他今早还没吃饭。"
林洛灵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摸出怀里的平安符,塞进阿巧手心:"拿着,等会让陈大人派衙役送你们。"她转头看向陈知县,后者正捏着那截带血的头发,官帽上的红缨子抖得厉害。
"仙姑放心。"陈知县清了清嗓子,"本县这就让人查封易馆主的账册,定要还沈家个公道。"
易馆主突然瘫坐在地,算盘珠子滚进他的道袍褶皱里,像颗颗黑褐色的眼泪。
林老头拍了拍他的肩,又很快缩回手,仿佛碰了脏东西:"因果循环,不是不报。"
日头爬到头顶时,沈家兄妹跟着衙役走了。
阿乖回头挥了挥手,怀里抱着补好的牌位,阿巧攥着平安符,跑两步又回头,小辫上的蝴蝶结被风吹得乱颤——像极了沈老太发间那朵褪色的绢花。
"该回楚家了。"林老头把罗盘收进布囊,突然咳嗽起来,"昨夜守了半宿法台,这把老骨头...咳咳..."
林洛灵扶住他的胳膊,这才发现爷爷的手凉得像冰。
她灵力探过去,触到他体内翻涌的气海——是为了镇压夏老大的怨气,强行耗了三成修为。
"爷爷。"她的鼻子发酸,"回去我给你煮艾草汤,再让嫂嫂熬碗桂圆粥。"
"好,好。"林老头笑了,可眼角的泪却没止住,"咱们楚家啊,就是要把这歪风邪气...咳咳...全给扳正了。"
队伍走到城门口时,萧氏(林大媳妇)突然拽了拽林洛灵的衣袖。
她顺着萧氏的目光望去,易馆主正蹲在算命馆前,撕那面"铁口首断"的幌子,碎布片飘起来,露出后面新刷的"因果有报"——墨迹未干,滴在青石板上,像血。
"灵儿,"萧氏压低声音,"我刚才看见易馆主往乱葬岗方向瞅了两眼,他...不会还有后手吧?"
林洛灵摸了摸发烫的玉牌,系统的提示音还在嗡嗡作响:"检测到残留因果线,建议宿主保持警惕。"她刚要说话,林老头突然咳了一声,把罗盘往怀里拢了拢:"别瞎想,咱们楚家的门,不是谁都能闯的。"
夕阳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洛灵望着前面蹦跳的林大,听着林老太数落他"又把罗盘撞歪了",突然觉得鼻尖发酸——这样的烟火气,比任何香火都暖。
回到楚家时,月亮己经爬上了东墙。
林洛灵刚跨进院门,就被林老太搂住了:"我的乖孙女儿,可算回来了。"她闻着奶奶身上的桂花香,突然觉得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奶奶,我...我想睡会儿。"
"睡吧睡吧。"林老太摸了摸她的额头,"熬了两夜,这小身板哪扛得住。"
林洛灵倒在炕上,迷迷糊糊听见林大媳妇在灶房烧热水的声音,林老头和林大在堂屋说话的声音,还有系统的提示音逐渐模糊——"新支线任务己生成:乱葬岗白灯笼,宿主需在三日内查清..."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枕套是林老太新换的,带着阳光的味道。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有人轻轻推门进来,接着是林老太的低语:"轻点,灵儿睡沉了..."
再睁眼时,天己大亮。
林洛灵望着头顶的纱帐,突然发现床边围了一圈人——林老头捧着药碗,林老太捏着帕子,林大挠着头笑,林大媳妇端着桂圆粥。
阳光从窗纸的破洞里钻进来,在他们脸上洒下金粉。
"醒了?"林老头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可算睡够了,你奶奶昨儿半夜还来摸你额头,怕你烧糊涂了。"
林洛灵望着他们,突然笑了。
窗外的槐树上,有只麻雀扑棱棱飞过,嘴里衔着根草——像极了夏老大说要替哥哥讨公道时,眼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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