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散尽，血腥未消。黑风寨前的坡地上，一片狼藉。焦黑的土坑、散落的残肢、凝固的暗红血迹，无声地诉说着昨日的惨烈。但山寨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缴获的兵器盔甲堆成了小山：几十副还算完好的皮甲、铁盔，上百柄制式腰刀、长矛，成捆的箭矢，甚至还有几副骑兵的半身锁子甲！这些装备对于刚刚起步的黑风寨来说，无异于鸟枪换炮！疤脸正带着喽啰们兴奋地擦拭、分类、试穿，叮当作响，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未来的憧憬。几匹缴获的战马被拴在洞外，不安地打着响鼻，更添了几分“正规军”的气息。粮袋的补充也让尤俊达松了口气。
程咬金提着他那把沾满敌人脑浆和血污的幽蓝板斧，爱惜地擦拭着，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时不时咧开大嘴傻笑。这一仗，他杀得痛快，更对林峰那神鬼莫测的“天雷”手段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当家！您真是神了！那轰隆一响，地动山摇！狗官军吓得屁滚尿流！哈哈！过瘾！太过瘾了！” 程咬金凑到站在高处远眺的林峰身边，眉飞色舞。
林峰却没有多少胜利的喜悦。他负手而立，目光越过层峦叠嶂，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看到了更远的地方。此战虽胜，却彻底暴露了黑风寨的存在，暴露了他林峰的名字，更暴露了那超越时代的“地火雷”。东郡官府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必然是更精锐、人数更多、准备更充分的军队。甚至，可能会惊动更上层的力量。
“程二哥，胜利只是开始。” 林峰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凝重，“官军吃了大亏，必会卷土重来，且来势更凶。我们这点家底，经不起几次硬碰硬。当务之急，是消化战果，扩充人手，加固防御，更要…让这‘天雷’之名，成为悬在官军头顶的利剑！”
尤俊达捻着胡须，小眼睛闪烁着精光，接口道：“大当家所言极是。此战之后，‘黑风寨林峰’、‘天雷诛官军’之名，必将如同野火燎原，传遍东郡！那些被征召令逼得走投无路的青壮，那些饱受胥吏盘剥的苦命人，闻听此讯，焉能不心生向往？此乃我等招兵买马、壮大势力的天赐良机！”
林峰点头：“尤先生说得对。疤脸！”
“在！大当家！” 疤脸立刻跑过来，挺首腰板。
“挑选几个机灵、脚程快的兄弟，换上缴获的官军衣服，带上几小包我们提纯的精盐！” 林峰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让他们混入流民和临近村镇，暗中散播消息：就说东郡黑风寨，有豪杰林峰，义薄云天，专杀贪官污吏，庇护抗征百姓！更得天神相助，掌御天雷，专劈无道官兵！凡投奔者，有盐吃，有钢刀，共抗暴隋！”
“妙啊！” 尤俊达抚掌赞叹，“精盐为饵，天雷造势！此计一出，必能吸引西方豪杰来投！”
“记住！” 林峰叮嘱疤脸，“散播消息要巧妙，既要让人知道，又不能暴露我们山寨的具置和虚实！重点突出‘天雷’之威和我等抗暴的决心！”
“明白！大当家放心！” 疤脸领命，立刻去挑选人手。
“程二哥！” 林峰转向程咬金，“你带人，利用缴获的盔甲和兵器，立刻整编队伍！按刀盾手、长矛手、弓箭手（缴获了几张步弓）初步划分！严加操练！尤其队列和配合！下一次，我们面对的可能就是结阵而战的府兵精锐了！”
“包在俺身上！” 程咬金拍着胸脯，“有了这些好家伙，再配上林大哥你教的法子，俺保证练出一支铁军来！”
“尤先生！” 林峰最后道，“清点所有缴获，登记造册。粮食统一调配。组织人手，在寨前隘口和后方坡地，构筑更多工事！深沟、陷阱、暗堡！我要让黑风寨，变成官军的血肉磨盘！另外，‘地火雷’的材料搜集和制作不能停，但必须严格保密，选绝对可靠之人！”
“老朽遵命！” 尤俊达肃然领命。
随着一道道命令下达，刚刚经历大战的黑风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练兵声、构筑工事的号子声、打造兵器的叮当声，混合着战马的嘶鸣，奏响了一曲草莽崛起的战歌。林峰站在高处，感受着山寨蓬勃的生机，手无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包粗糙的岩盐上。盐，是生存的根基；钢，是武力的锋芒；而“天雷”的威名，则是撬动这乱世格局的第一根杠杆！
…
就在黑风寨厉兵秣马、悄然扩张之际，关于“黑风寨林峰”和“天雷”的恐怖传说，正以惊人的速度在东郡乃至周边州县疯狂蔓延。
东郡城内，郡守府。
鹰扬郎将张须陀脸色铁青，听着那名狼狈逃回的郎将（手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的哭诉。当听到“地动山摇”、“火光冲天”、“人马俱碎”、“贼首林峰能御天雷”时，这位以勇猛刚烈著称的隋朝悍将，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拍案而起！
“荒谬！妖言惑众！定是贼寇故弄玄虚！” 张须陀厉声呵斥，但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惊疑。溃兵描述的场景太过骇人，且众口一词，由不得他不信几分。尤其那郎将身上被碎石铁砂打出的密密麻麻伤口，绝非寻常刀箭所能造成。
“将军！千真万确啊！” 郎将哭丧着脸，“那林峰不仅妖法厉害，手下更有一使门板巨斧的凶汉，勇不可当！还有…还有他们的兵器，锋利异常，我们的皮甲根本挡不住啊！”
“林峰…黑风寨…” 张须陀眼神阴鸷，来回踱步，“杀官拒征，聚众造反，还…还弄出这等妖邪之物！此獠不除，东郡永无宁日！更恐酿成大患！” 他猛地停步，厉声道：“立刻八百里加急，奏报江都！禀明陛下！贼寇林峰，擅使妖雷，聚众抗命，袭杀官军，罪不容诛！请旨调拨精兵强将，务必剿灭此獠！”
…
数日后，千里之外，江都（扬州）。
江都宫，琼楼玉宇，丝竹管弦之声靡靡不绝。巨大的龙舟停泊在运河之上，金碧辉煌，如同水上宫殿。宫内，隋炀帝杨广正与宠妃萧氏及一众近臣欣赏着新排练的《清夜游》歌舞。殿内暖香袭人，舞姬身姿曼妙，杨广半眯着眼，享受着这极致的奢靡。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旖旎。内侍省大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手中捧着一份插着三根羽毛、代表最高紧急军情的红色漆盒密报，声音颤抖：“陛下！东郡八百里加急！鹰扬郎将张须陀密奏！”
歌舞骤停。殿内气氛瞬间凝固。杨广慵懒的神情一收，眉头微皱，示意近侍接过密报呈上。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目光扫过奏报上的文字。
起初是剿匪失利的老生常谈，杨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当看到“贼首林峰”、“擅御天雷”、“地动山摇，毙伤官军数十”、“聚众抗征，竖旗反隋”等字样时，杨广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尤其看到“天雷”二字，他瞳孔猛地一缩！
“妖孽！妖孽！” 杨广猛地将奏报狠狠摔在地上，勃然大怒！他霍然起身，宽大的龙袍袖带起一阵风，吓得殿内歌舞姬和内侍们扑通跪倒一片，瑟瑟发抖。
“区区山野草寇，竟敢抗拒王命！袭杀天兵！还敢…还敢弄出这等装神弄鬼、蛊惑人心的妖邪之物！什么天雷？！定是妖道邪术！” 杨广的声音因愤怒而尖锐，他来回疾走，如同暴怒的狮子，“林峰！林峰！此獠是何来历？！查！给朕彻查！诛其九族！不！十族！”
他猛地停下，鹰隼般的目光扫过跪伏在地的群臣，最后落在心腹大臣宇文述和虞世基身上：“宇文述！虞世基！”
“臣在！” 两人连忙应声。
“张须陀无能！竟让一伙草寇坐大至此！更弄出什么‘天雷’动摇军心！传朕旨意：申饬张须陀剿匪不力！命他戴罪立功，限期一月，务必剿灭黑风寨，提林峰首级来见！若再失手，提头来见！” 杨广杀气腾腾。
“另！” 杨广眼中寒光更盛，“着令司天监，立刻推算此‘天雷’妖术之根源！命各州府，严查妖道邪术，凡有传播‘天雷’妖言者，立斩不赦！再有，给朕查清楚这个林峰！何方妖孽转世？竟敢号称‘破军’？！（张须陀奏报中提及溃兵称林峰为‘破军星下凡’）”
“破军星”三个字，让杨广心头莫名一悸。破军，北斗第七星，主杀伐、动荡、破灭！在笃信谶纬之学的隋末，这绝非吉兆！
“陛下息怒！此等草寇，不过是疥癣之疾，些许妖术，定是装神弄鬼，岂能动摇天威？” 虞世基连忙劝慰，“张须陀乃沙场宿将，必能将其碾为齑粉！”
宇文述也沉声道：“陛下放心，臣立刻拟旨，督促张须陀，并着令周边郡县府兵，全力配合围剿！定将此獠挫骨扬灰！”
杨广脸色稍霁，但眼中的阴霾并未散去。他重新坐回龙椅，挥挥手，示意歌舞继续。然而，靡靡之音再也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烦躁。那个远在东郡深山、名叫林峰的反贼，以及那神秘的“天雷”和“破军星”的称呼，如同毒刺般扎进了这位刚愎自用、却又极度迷信的帝王心中。
“林峰…破军星…” 杨广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朕倒要看看，你这颗‘破军’，如何破得了朕的万里河山！传旨，龙舟行程加快！朕要早日返回东都，坐镇中枢，看这些跳梁小丑如何覆灭！”
江都宫的歌舞依旧，但一股针对黑风寨、针对林峰的滔天杀机，己随着皇帝的震怒，如同无形的巨网，从这奢华的宫殿，迅速笼罩向千里之外的东郡深山。
…
与此同时，东郡，通济渠（大运河）某段工地。
夕阳如血，映照着堆积如山的淤泥和白森森的骸骨。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们在胥吏皮鞭的呵斥下，如同行尸走肉般麻木地劳作着。监工的高台上，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身着低级军官服饰的年轻将领，正眉头紧锁地看着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他正是因故被贬至此、督运一段河工的马快班头，未来的门神——秦琼，秦叔宝！
一个民夫因力竭摔倒，沉重的土筐压在身上，挣扎不起。凶恶的胥吏立刻挥鞭抽打：“废物！装死！快起来干活！”
“住手！” 秦琼厉喝一声，快步走下高台，一把抓住胥吏的鞭子，怒视着他，“人都快不行了！你还打？”
胥吏被秦琼的气势所慑，嘟囔着退开。秦琼蹲下身，扶起那奄奄一息的民夫，给他喂了点水，眼中充满了悲悯和无奈。就在这时，几个换班的民夫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过，低声议论着：
“…听说了吗？东边山里…出了个狠人！”
“黑风寨…林峰…”
“…杀了官差，拒了征召令…还把鹰扬府的官军杀得大败！”
“…天雷！听说能引动天雷！地动山摇，官军人马都成了碎肉！”
“…破军星下凡！专杀狗官…”
“要是…要是能投奔他就好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强…”
秦琼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林峰”、“黑风寨”、“天雷”、“破军星”、“杀官军”这几个关键词汇。他扶着民夫的手微微一顿，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投向东方暮色沉沉的群山，若有所思。那麻木的眼神中，似乎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林峰…破军星…秦琼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这混乱的世道，或许真的需要一把能劈开黑暗的利刃？
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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