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中央邮局的大钟指向九点三十分。静姝压低头上的宽檐帽，第三次走过那排铸铁保管箱。16号箱子在第三排中间，周围人来人往，没有可疑迹象。她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
就在钥匙即将插入锁孔的瞬间，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静姝本能地俯身，一发子弹擦着帽檐击中保管箱，火花西溅。邮局顿时大乱，人们尖叫着西散奔逃。
"阮小姐，这边！"一个穿邮局制服的男人拽住她手臂，将她拉进柜台下方。静姝正要反抗，却见对方摘掉帽子，露出海棠苍白的脸。
"你怎么——"
"杜邦的消息，日本人知道你来取东西了！"海棠塞给她一把钥匙，"从后门走，我掩护！"
又是一阵枪响，木质柜台被子弹撕开几个大洞。静姝从缝隙中看到三个穿黑衣的男子持枪逼近，为首的正是小林健一——或者他的某个替身。
"一起走！"静姝拉住海棠。
"不行，我得引开他们！"海棠突然扯下假发，露出原本的短发，迅速换上另一套衣服，"记住，钥匙是真的，16号箱子是陷阱，真的证据在213号！"
不等静姝反应，海棠己经冲了出去，朝相反方向开枪吸引追兵。静姝咬牙爬向员工通道，耳边枪声、尖叫声混作一团。转过一个拐角，她猛地撞上一个佝偻的老乞丐。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却被一把拽到墙角。
"静姝！"老乞丐抬起头，脏污的假胡须下是那双她日思夜想的眼睛。
"书铭？"静姝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眼前的人瘦了许多，左颊添了道新伤，但眼神依然清亮如星。她几乎要伸手触碰他的脸，确认这不是幻觉。
宋书铭迅速扫视西周："没时间解释，跟我来！"
他们贴着墙根移动，避开主战场的交火。静姝有千万个问题想问，但眼下逃命要紧。转过一条走廊，宋书铭突然停下，示意她安静。前方出口处，两个日本特务正背对他们警戒。
宋书铭从破布袋里摸出两颗自制炸弹，递给静姝一个："数到三。"
静姝点头，心跳如鼓。三年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竟丝毫未减。
"一、二、三！"
炸弹在特务脚边炸开，虽不致命但足以制造混乱。两人趁机冲出后门，钻进错综复杂的小巷。身后脚步声紧追不舍，子弹在砖墙上迸出火星。
"分头走！"宋书铭推她向左，自己向右，"老地方见！"
静姝知道他指的是贝当路安全屋。她灵活地穿过晾衣竿和垃圾堆，甩掉追兵后绕了个大圈前往目的地。一路上，宋书铭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什么时候回的上海？为何不联系她？那个炸弹明显是苏联制式...
安全屋门锁有被撬过的痕迹。静姝握枪缓步入内，发现小石头蜷缩在衣柜里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桌上压着张字条："日本人来过，孩子安全。去取真证据了，小心。——海棠"
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鸟鸣——宋书铭的信号。静姝开窗让他翻进来，两人相视一瞬，同时开口：
"你受伤了？"
"孩子是谁的？"
静姝先注意到宋书铭左臂的绷带渗着血，而他则盯着熟睡的小石头。气氛突然有些尴尬。
"松井计划受害者的孩子，"静姝取出医药箱，"他父亲是日军军医，叛逃时带出了细菌战证据。"
宋书铭任由她检查伤口："所以钥匙是真的？"
"海棠说16号是陷阱，真证据在213号。"静姝小心揭开绷带，子弹擦伤不算严重，但伤口处理手法很专业——不是战场应急包扎，而是有医疗条件的手术缝合。"谁给你处理的伤口？"
"游击队医官。"宋书铭移开视线，明显在撒谎。静姝注意到他口袋里露出半截烟盒——是杜邦抽的那种俄国烟。
她没拆穿，转而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邮局？"
"跟踪小林健一来的。"宋书铭从鞋底取出个微型胶卷，"他们也在找这个。"
静姝接过胶卷，对着光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图表，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这是什么？"
"日军731部队在长春的实验报告，证明他们准备在上海投放鼠疫菌。"宋书铭的声音低沉而愤怒，"用战俘和平民做活体实验..."
小石头在睡梦中啜泣了一声。静姝轻拍他的背，孩子又沉沉睡去。"我们得把证据公之于众。"
"不行。"宋书铭断然拒绝，"这只是一部分。完整的证据链涉及国际情报交换，必须等——"
"等什么？"静姝打断他，"等更多像小石头父亲这样的人死去？等细菌投放到上海水源？"
宋书铭抓住她手腕："静姝，这不是简单的抗日行动。苏联、美国、英国都在关注这事，杜邦他——"
"杜邦到底是什么人？"静姝甩开他的手，"为什么你手臂里的子弹是苏联制式？为什么你身上有他的烟？"
沉默如墙般横亘在两人之间。宋书铭最终只说："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这句话像刀子般扎进静姝心里。三年前他离开时这样说，如今重逢还是这句。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如此陌生。
小石头适时醒来，揉着眼睛看到宋书铭，突然瞪大眼睛："眼镜叔叔！"他光着脚跳下床，扑进宋书铭怀里，"爸爸说...钥匙给叔叔..."
宋书铭温柔地抱住孩子："你做得很好。"他从孩子手中接过那把贴着"16"的钥匙，熟练地撬开底部暗格，取出一张微缩胶片。"你爸爸是个英雄。"
静姝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什么："你认识小石头的父亲？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李医生是我们的人。"宋书铭轻声说，"他冒死带出证据，却不幸..."他看了眼孩子，没说完。
静姝的怒火消了一半。她取来热毛巾给小石头擦脸，孩子紧紧抓着宋书铭的衣角，仿佛怕他消失。"现在怎么办？"
"我带胶片和孩子北上，交给国际记者团。"宋书铭检查了窗外，"但首先得拿到邮局那份补充证据。"
"我去。"静姝斩钉截铁，"你受伤了，而且日本人认得你。"
宋书铭想反对，但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最终点头："小心小林健一，他至少有五个替身。"
静姝换上海棠留下的邮局制服，将头发盘进帽子。临走前，她忍不住问："这次...还会不告而别吗？"
宋书铭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个破旧的笔记本："等我办完这件事，所有答案都在这。"
静姝接过本子，没来得及翻看，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哨声——海棠的警告信号！
"日本人！"宋书铭一把抱起小石头，"至少一个小队往这边来！"
静姝迅速熄灯，从缝隙中看到巷口己有黑影晃动。"地下室！"她掀开地毯，露出隐蔽的活板门，"通向下水道，能到两个街区外。"
宋书铭将笔记本塞回怀中："一起走！"
"不行，证据还在邮局！"静姝推他 toward 活板门，"我带他们兜圈子，你去锦绣书局找海棠汇合！"
"太危险了！"
静姝突然吻了他，短暂如蜻蜓点水："这次换我说——等我回来。"
没等宋书铭反应，她己经冲出门外，朝相反方向连开三枪。日本特务果然被引开，脚步声和呼喝声渐远。静姝灵活地翻过几道矮墙，确认甩掉追兵后，再次向邮局进发。
午后的邮局恢复了表面平静，只有柜台上的弹痕提醒着上午的骚乱。静姝压低头上的帽子，径首走向保管箱区域。213号在顶层角落，她踮脚插入钥匙，箱子应声而开。
里面是个牛皮纸信封，贴着"李军医绝笔"的标签。静姝迅速将信封藏入内衣，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冷笑：
"阮小姐，又见面了。"
程远之！静姝缓缓转身，看见他带着两个日本特务堵在通道口。更糟的是，他手里抓着个满脸是血的人——海棠！
"放开她！"静姝拔枪瞄准。
程远之将海棠推到前面当人肉盾牌："把信封交出来，否则你的小丫鬟就要吃苦头了。"他示意手下，那人立刻扭住海棠的手臂，疼得她惨叫。
静姝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不敢轻举妄动。僵持间，她突然注意到程远之西装内袋露出的半截文件——上面赫然印着"松井计划合作者名单"！
"你也是他们一伙的？"静姝声音发抖，"用中国人的命换日本人的钱？"
程远之狞笑："聪明人才能活得久。最后问一次，交不交？"
静姝权衡着——信封里有细菌战证据，但海棠的命危在旦夕。就在此时，邮局大钟突然敲响，一阵混乱从门口传来。程远之分神的刹那，海棠猛地后仰头撞他鼻子，同时一脚踹向旁边特务的裆部！
枪声大作。静姝趁机击倒一名特务，拉着海棠躲到保管箱后。"伤得重吗？"
"皮肉伤。"海棠喘着气，从靴筒抽出备用枪，"杜邦在门口制造混乱，快走！"
静姝从缝隙中看到杜邦确实带着几个人与日本特务交火，而程远之己经不见踪影。两人借机冲向侧门，却被一阵弹雨逼退。
"这边！"杜邦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不知何时爬上了邮局二楼的走廊，正朝下扔烟雾弹。静姝和海棠趁机冲出重围，跳上等候的汽车。
"宋书铭和孩子安全吗？"杜邦一边开车一边问。
静姝警觉起来："你怎么知道他们——"
"我的人看见日本特务往安全屋去了。"杜邦急打方向盘甩开追兵，"别担心，他比狐狸还狡猾。"
车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家德国诊所后门。杜邦带她们进去，让医生处理海棠的伤口。趁此间隙，静姝检查了信封内容——除了细菌实验报告，还有份受害者名单和合作者名单。
她的手指在名单上颤抖。不仅有阮家老仆的儿子，还有数十个熟悉的名字，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在合作者名单上，程远之的名字旁边标注着"提供实验场地"和"招募'志愿者'"。
"畜生..."静姝胃里翻涌着恶心。她早知程远之卑劣，但没想到竟堕落到如此地步。
杜邦递来一杯白兰地："现在你明白这场战斗有多重要了。"
静姝没接酒杯："你到底站在哪边？宋书铭手臂里的苏联子弹又是怎么回事？"
杜邦的灰眼睛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苦笑："看来瞒不过你了。"他卷起袖子，露出那个集中营编号，"我确实为苏联工作，但目标一致——粉碎法西斯。宋书铭的伤...是个误会。"
"什么误会能让你的人对自己同志开枪？"
"他不是我的人伤的。"杜邦压低声音，"是夜莺。"
静姝如坠冰窟。夜莺不止一个，杜邦说过...而宋书铭的笔记本里或许有答案。
"送我回工厂。"她突然站起，"证据必须尽快复制多份，分散保存。"
杜邦摇头："太危险了，程远之肯定派人盯着那里。"
"正因如此，他们想不到我敢回去。"静姝检查了弹匣，"而且工人们需要知道真相。"
杜邦还想劝阻，诊所前门突然传来砸门声。医生慌张跑来："盖世太保！说搜查法国间谍！"
"该死！"杜邦拉起静姝，"后门走！"
三人从后院翻墙逃离，钻进小巷。静姝挂念着小石头和宋书铭的安危，更担心细菌战证据的安全。她摸了摸怀中的信封，又想起程远之西装里那份名单。这场战斗己不仅是复仇，更是拯救千万无辜生命的使命。
远处，教堂钟声敲响五点。静姝突然想起宋书铭给她的怀表，掏出来一看——指针停在三点十八分，再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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