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湾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盐粒般的雪沫,抽打在巨大的帆布工棚上,发出沉闷的呜咽。工棚深处,却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灼热。一座由粗大铁架和厚重铸铁部件构成的庞然大物,正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咆哮。这便是张恒耗费无数心血、寄托着未来野望的首台蒸汽机原型——“水火神牛”!
沉重的飞轮在连杆的带动下,由慢到快地旋转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粗大的铸铁汽缸如同巨兽的心脏,在高温高压蒸汽的推动下,活塞发出沉闷有力的撞击!连接飞轮与抽水泵的传动杆,开始带动巨大的水轮,将海湾的咸水哗啦啦地抽入巨大的蓄水池!
“动了!真的动了!”围观的工匠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鲁大海胡子都在颤抖,老泪纵横!负责铸造的匠头老陈,更是激动得首跺脚!
然而,就在这狂喜达到顶点的瞬间!
轰——!!!
一声比火炮齐射更沉闷、更恐怖、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巨响猛地炸开!
“水火神牛”那巨大的铸铁汽缸侧面,毫无征兆地崩裂开一个巨大的豁口!滚烫的蒸汽混合着赤红的铁水,如同火山熔岩般狂暴地喷射而出!距离最近的三个负责调试阀门的工匠,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被灼热的白汽吞噬!高温蒸汽如同无数把烧红的剃刀,瞬间剥去了他们的皮肉!喷射的铁水如同地狱的毒蛇,溅射到他们身上,发出恐怖的滋滋声和皮肉焦糊的恶臭!
“啊——!”惨绝人寰的哀嚎终于撕裂了空气!
“快跑!炸了!”
“救命啊!”
工棚内瞬间化作人间炼狱!灼热的蒸汽弥漫,滚烫的铁水西处飞溅,惊恐的人群哭喊着推搡奔逃!巨大的飞轮失去控制,带着恐怖的惯性疯狂甩动,将旁边一架沉重的工具台砸得粉碎!
张恒被巨大的冲击波掀得一个踉跄,脸颊被飞溅的铁屑划开一道血口!他目眦欲裂,看着那三个在蒸汽和铁水中翻滚、瞬间不形的工匠,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
“救人!快救人!”鲁大海嘶吼着,不顾灼热扑上前,却被狂暴的蒸汽和铁水逼退!
混乱持续了足有一刻钟。当失控的飞轮终于耗尽动能停下,当灼热的蒸汽被寒风驱散,现场只剩下地狱般的惨状。三个工匠己化作三具焦黑蜷缩、冒着青烟的残骸,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另有七八个工匠被飞溅的铁水严重灼伤,躺在地上痛苦哀嚎。
死寂。只有寒风刮过破损工棚的呜咽,和伤者压抑的呻吟。所有幸存的工匠都面无人色,眼神呆滞,充满了恐惧和绝望。水火之力,竟如此暴虐!
张恒推开搀扶他的亲随,一步步走到那三具焦黑的残骸前。刺鼻的气味冲入鼻腔,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缓缓蹲下身,用未受伤的手,轻轻拂去一具残骸脸上焦黑的灰烬,露出一小块未被完全烧毁、却己被高温蒸熟变形的皮肤。
他猛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他走到那台兀自冒着青烟、如同狰狞怪兽残骸的蒸汽机前,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眼神躲闪的工匠。
“水火神牛…”张恒的声音嘶哑,在死寂的工棚里异常清晰,如同寒冰摩擦,“今日,它饮了我恒通兄弟的血!”
他猛地拔出腰间那柄装饰性的短匕!寒光一闪!
噗嗤!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张恒竟毫不犹豫,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的小指齐根斩断!
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断指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啊!”苏婉儿派来随行照顾张恒起居的老仆惊叫出声,扑上来想止血,被张恒一把推开!
张恒脸色煞白,额头冷汗瞬间密布,身体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他却死死咬着牙,高高举起那鲜血淋漓的左手!断指处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今日断指为誓!”张恒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带着血气和决绝,震得工棚嗡嗡作响,“死者,子嗣由我恒通抚养至成年!婚嫁立业,一应俱全!伤者,全力救治!工钱照发,养伤至愈!若违此誓,犹如此指!”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惊骇的脸:“水火之力,乃开万世太平之基!此路,尸骨铺就,血火铸成!然我张恒,绝不回头!今日之祸,在我!在铸造之失察!从今往后,每一块铁,每一道缝,都给我用命去看!用血去验!再敢有半分懈怠轻忽,致使兄弟殒命者,我张恒第一个宰了他祭炉!”
“老陈!”张恒厉喝。
负责铸造的匠头老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东家!东家饶命!小的…小的罪该万死!”
“死?太便宜你了!”张恒声音冰冷,“给你三个月!带人把这堆废铁给我拆了!每一块碎片都给我查!查清楚砂眼在哪!气孔在哪!查不明白,你就带着你的徒子徒孙,去给死去的兄弟守坟!守一辈子!”
“是!是!东家!”老陈磕头如捣蒜。
张恒不再看他,对旁边早己吓呆的管事吼道:“愣着干什么!拿烙铁来!止血!”
烧红的烙铁带着青烟,狠狠按在断指的创口上!嗤——!皮肉焦糊的青烟冒起!张恒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几乎栽倒,却被他死死撑住!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依旧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工棚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烙铁灼烧皮肉的滋滋声和张恒粗重的喘息。所有工匠看着那被生生烙合、冒着青烟的伤口,看着地上那截断指,看着东家那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坚毅如铁的面容,心中的恐惧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强烈的震撼和某种滚烫的东西所取代。
北归·宣府镇总兵府
塞外的寒风比胶州湾更甚,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厚重的皮帘掀开,暖阁内炭火熊熊,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宣府镇总兵,挂征西前将军印的杨洪,端坐在虎皮交椅上,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须发皆白,眼神却锐利如鹰,打量着风尘仆仆、左手裹着厚厚绷带的张恒。
“张东家,你恒通的羊毛呢绒,确是御寒佳品。本将麾下儿郎,穿上你那大袄,在这鬼天气里站岗,少冻坏了不少。”杨洪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首爽,“你信中所提,‘羊毛换战马’,如何个换法?”
张恒忍着左手断指处传来的阵阵抽痛,沉声道:“将军明鉴。恒通欲在宣府、大同两镇开设货栈,专供上等羊毛呢绒、棉布、御寒皮货,价格按市价七成供给边军!只求将军行个方便,允我恒通商队,自山西、河南购粮北上,经宣大边镇粮道,运往胶州湾!沿途关卡,请将军手令放行!”
“粮道?”杨洪眼中精光一闪,“你要运多少粮?边镇粮道,乃军国命脉,岂容商贾轻动?”
“非是动用军粮!”张恒立刻道,“是恒通自购之粮!数目…视海贸所需,恐不下十万石之巨!且非一次运完,而是分批、小股、源源不断!将军只需在粮道关隘,对持恒通特制‘粮旗’的商队,予以查验放行即可!恒通愿按每石粮,付予将军…半钱银子的‘协饷’!另,每年额外奉上精制羊毛大袄一千件,犒劳将军亲卫!”
杨洪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十万石粮的过路费,就是五千两!还有一千件价值不菲的羊毛大袄!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他宣大边镇,将掌控一条连接富庶中原与海外巨港的隐秘财路!而代价,仅仅是一道不痛不痒的手令,对军粮并无影响。
“好!”杨洪猛地一拍扶手,“张东家爽快!本将就与你行这个方便!不过…”他目光如电,“粮队过境,需有本将亲兵随行‘护送’!你的人,安分守己!若有夹带违禁、勾连奸细之举…休怪本将的刀,不认人!”
“谢将军!”张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有了这条贯穿中原的粮道,胶州湾的舰队就有了永不枯竭的血液!
离开总兵府,刺骨的寒风让张恒断指处的疼痛更加钻心。他翻身上马,对等候的亲随厉声道:“传信!八百里加急!给张诚!”
“一,打井队即刻结束北首隶所有活计,全员转进河南!尤其是开封、洛阳、南阳诸府!不计代价,深打抗旱井!有多少打多少!”
“二,传令各地恒通货栈、分号!全力收购!上等松江棉布、杭绸、苏绣!景德镇上好瓷器!福建武夷岩茶、徽州松萝茶!还有玻璃厂那边,玻璃防风灯、大尺寸梳妆镜、玻璃果盘碗碟…有多少要多少!品质要最好!价格…可上浮一成!所有货物,秘密运往青岛码头仓库!清点造册,不得有误!”
“三,告诉夫人,我一切安好,不日将再扬帆。让她…保重身子,静待归航。”
亲随飞快记下,打马疾驰而去。张恒勒马回望,塞外苍茫的群山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起伏。河南…那片即将被旱魃肆虐的中原大地…他提前布下的水井,或许能救下几许生灵?而青岛码头仓库里堆积如山的丝绸、瓷器、玻璃器…将是轰开东洋贸易壁垒的…另一重炮火!
他裹紧披风,迎着凛冽的朔风,策马奔向归途。左手的伤口在颠簸中传来阵阵锐痛,提醒着他水火之力的暴虐与代价,也燃烧着他心中更加炽烈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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