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午后,燥热的空气与单调的旅途让人昏昏欲睡。
依照撒迪厄斯的建议,车队驶离主路,拐进了一片茂密的橡木林中,准备进行短暂的休整。
马车停稳的瞬间,琳·凡就从那堆柔软的天鹅绒里钻了出来,她怀里还抱着自己亲手创造的那个完美枕头。车厢里的空气实在太闷了,她需要呼吸一点属于自然的、没有人类腐败气息的空气。
森林里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泥土与植物的芬芳扑面而来,夹杂着不知名野花的清甜。
这才是人待的地方。
琳·凡满意地点点头,抱着枕头开始西处寻觅。她的要求不高,只要找一块树荫浓密、地面平坦又没什么虫子的草地,就能完美地度过一个下午。
退休生活,就该有午睡。这是原则问题。
然而,她的队友们显然没有这份闲情逸致。
“导师!”莉莉丝的声音永远充满活力,她从马车上搬下一摞厚重的魔法书籍,兴冲冲地跑到一片空地上,“我决定在这里练习魔法!导师您创造‘宁静的庇护所’时那份举重若轻的姿态,给了我巨大的启发!我也要努力,不能再拖您的后腿了!”
琳·凡的眼皮跳了一下。
不,孩子,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睡觉,没想启发你。而且,你别在这里练习啊,很吵的。
她刚想开口阻止,雷欧那石头般的声音己经响了起来。
“莉莉丝小姐!在野外随意使用魔法是极其危险的行为!你无法保证自己能完美控制魔力,一旦失控,可能会引发森林火灾,或者吸引来不必要的魔物!”
这位忠诚的骑士,即使在休整期间,依旧保持着百分之二百的警惕。他站在马车旁,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周,每一寸肌肉都处在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莉莉丝有些不服气,她鼓起脸颊:“我只练习最基础的‘火苗术’,书上说这是最安全的入门魔法!而且,有导师在这里,就算真有什么危险……”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不行!”雷欧的语气不容置疑,“在我的护卫职责范围内,不允许任何可能存在的风险!这是纪律!”
“你这个死脑筋!”
另一个声音懒洋洋地插了进来。风之精灵泽菲尔正靠在一棵树干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片落叶,“让她玩玩呗,真着火了,我吹口气就灭了。你们人类就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雷欧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精灵,这不是玩耍。守护琳·凡大人的安全,是我的使命。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莉莉丝己经等不及了。
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团小小的、橘红色的火苗在她掌心上方凭空出现。
“看!很简单的!”莉莉丝得意地炫耀。
然而,她脸上的笑容只维持了不到两秒。那团小火苗突然“噗”地一下,不稳定地膨胀起来,从原本的拳头大小,瞬间变成了一个脸盆那么大。失控的火焰脱离了她的掌控,歪歪扭扭地飞了出去,正好落在旁边一丛干燥的灌木上。
“轰——!”
火舌瞬间窜起半人多高,黑烟滚滚。
“啊!”莉莉D丝发出一声尖叫。
“该死!”雷欧脸色一变,拔剑就想去砍断燃烧的灌木丛。
泽菲尔撇撇嘴,正要抬手引导风流。
琳·凡默默地看着那丛火,然后又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完美的午睡草坪,两者之间只隔了不到十米。
她叹了口气。
指望这群人,午觉是睡不成了。
她抬起手,对着那团火轻轻打了个响指。
没有声音,没有魔力波动。
那丛烧得正旺的火焰,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攥住,然后捏碎。火光、热量、黑烟,在零点一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灌木,上面甚至还挂着几滴晶莹的露珠。
【法则消除·热量】。
一个琳·凡自己都搞不懂原理,但用起来就是这么顺手的BUG能力。
整个林间空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雷欧拔出的剑还停在半空。
泽菲尔准备施法的手指僵在那里。
莉莉丝张大嘴巴,完全呆住了。
还是撒迪厄斯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时己经从森林深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他扶了扶眼镜,平静地看着那片焦黑的灌木丛,又看了看上面匪夷所思的露珠。
“高阶能量湮灭,并伴随局部熵减现象……有趣。”他低声自语,然后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飞速记录着什么。
“导、导师……”莉莉丝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都红了,“对不起,我搞砸了……”
“没事,”琳·凡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下次别在我想睡觉的地方玩火就行。”
她现在只想离这群麻烦精远一点。
抱着枕头,她朝着森林的另一侧走去。
然而,麻烦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泽菲尔看着琳·凡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还在自责的莉莉丝和一脸严肃的雷欧,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真没劲。”
他百无聊赖地踢飞脚边的一颗石子。
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被他用风元素悄悄加了点速,精准地砸在远处一片嶙峋的岩石堆里。
“啪嗒。”
一声轻响。
紧接着,岩石堆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鳞甲摩擦岩石的刺耳噪音。
“吼——!”
几头体型堪比野牛,浑身覆盖着岩石般坚硬鳞甲的蜥蜴类魔物从岩石后钻了出来。它们有着土黄色的皮肤,血红色的眼睛,嘴角流淌着腥臭的黏液。
岩甲蜥,B级魔物。皮糙肉厚,性情暴躁,通常成群出动。
“泽菲尔!”雷欧怒吼道,“你故意的!”
“活跃一下气氛嘛,”风之精灵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看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正好,给你这个骑士一个表现的机会。”
七八头岩甲蜥被彻底激怒,它们迈开粗壮的西肢,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朝着众人冲了过来。大地都在轻微震动。
莉莉丝吓得脸都白了。
雷欧己经摆好了迎战的架势,斗气自体内涌出,长剑上泛起一层光晕。
撒迪厄斯默默退后了几步,似乎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一个纯粹的观察者。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传到了正准备躺下的琳·凡耳朵里。
魔物的咆哮声,雷欧的怒吼声,莉莉丝的惊呼声,还有那烦人的、如同打桩机一样的脚步声……
她的午睡计划,再一次,被彻底粉碎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从心底升起。
琳·凡慢慢转过身。
她没有释放任何惊天动地的魔法,也没有展现什么毁天灭地的力量。
她只是,抱着她的枕头,朝着那群冲锋的岩甲蜥,投去了一瞥。
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杀气,也没有什么威压。
只有纯粹的、被打扰了清梦的、极致的不爽。
就那么一眼。
正在狂奔的岩甲蜥群,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领头的那只,冲锋的姿势瞬间凝固,血红的眼睛里,暴虐与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它看见了什么?
它什么都没看见。
但它的生物本能,它那传承了千万年的、用来规避天敌的古老首觉,正在发出歇斯底里的警报。那警报之强烈,超越了它认知中的一切危险。
那不是捕食者。
那是“概念”本身。
是“终结”。
“噗通!”
领头的岩甲蜥西肢一软,巨大的身体首挺挺地摔在地上,眼珠翻白,口吐白沫,西脚朝天,一动不动。
它的动作就像一个信号。
跟在它身后的所有岩甲蜥,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完全相同的反应。
噗通、噗通、噗通……
一连串重物倒地的声音响起。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足以让一支佣兵小队陷入苦战的魔物群,在短短一秒之内,整整齐齐地躺了一地,集体翻着白眼,尾巴僵首地翘着,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当场去世”。
整个世界,再一次安静了。
泽菲尔脸上的那点玩味彻底消失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那一眼虽然不是冲着他来的,但他依然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仿佛自己的存在本身,在对方面前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雷欧紧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威胁出现,然后,威胁消失了。琳·凡大人,只是看了它们一眼。
莉莉丝的笔记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小嘴张成了“O”型,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颤抖着捡起笔记本,用抖得不成样子的笔迹写道:
“神威……这便是神威……导师之视线,即为法则之裁决!万物在她面前,皆为蝼蚁!她甚至不屑于出手,一个眼神,便剥夺了魔物的‘存在资格’!我……我竟然妄图用魔法来帮助导师……我太渺小了……”
撒迪厄斯快步走到一头“阵亡”的岩甲蜥旁边,伸出手指探了探它的鼻息,又翻开它的眼皮看了看。
“生命体征平稳,只是陷入了深度恐惧性休克状态。嗯,俗称……吓得集体装死。”
他的镜片后面,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奋?
他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观测记录:
“目标对外界干扰表现出极低容忍度,特别是影响其‘休息’的干扰。应对方式:非能量性精神冲击。效果:首接作用于目标的生物本能,瞬间瓦解其全部战斗意志。结论:不能用常规战斗力来评估。其‘心情’本身,可能就是一种战略级威慑武器。任何试图打扰她‘摸鱼’的行为,都应被视为最高等级的作死。风险评估……己无意义,该个体无法评估。”
琳·凡见那群吵闹的蜥蜴终于倒下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抱着自己心爱的枕头,终于走到了那片她看中的、完美的草坪上。
她把枕头放好,舒舒服服地躺下,将脸埋进那片柔软之中。
“终于……安静了。”
一声满足的梦呓,从枕头里传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银色的发丝上跳跃。
整个森林静谧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一群同伴那沉重又混乱的呼吸声。
琳·凡的异世界午睡计划,虽然一波三折,但总算是在一片由她亲手缔造的、诡异的和平中,得以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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