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凡抱紧了枕头，将脸埋入那片柔软的、唯一能给她带来慰藉的布料中，再次蜷缩成一团。世界对她而言，重新简化为一片隔绝了噪音与麻烦的黑暗。
但在她身后，世界并未因此停转。
林间空地上，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篝火旁的每一个人。
火焰噼啪作响，是这片凝固空气中唯一的声音。七个邪教徒瘫在地上，生死不知。而事件的始作俑者，那个拥有神明般力量的存在，却对这一切的后续处理表现出了零兴趣，自顾自地回去补觉了。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雷欧、莉莉丝和撒迪厄斯都感到一阵无言的错愕。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雷欧。他紧握着剑柄，手背上青筋凸起。作为一名骑士，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处理这超出任何教科书的状况。
“必须处理他们。”他沉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再次吵醒大树下的那位。他的目光扫过那七个昏迷的人，眼神里充满了戒备，“撒迪厄斯阁下，他们……还活着吗？”
撒迪厄斯己经蹲在一个邪教徒身边，用一根玻璃棒拨弄着对方眼皮，又探了探颈部的脉搏。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火光。
“生命体征平稳，只是陷入了深度昏迷。精神层面似乎受到了某种……‘重置’。琳·凡大人的手段，无法用现有魔法理论解释。”他站起身，语气平静，但本子上记录的笔速快得出现了残影。
“重置？”莉莉丝走了过来，小脸上满是困惑与崇拜，“导师只是轻轻一点，就熄灭了他们身上的邪恶火焰！这是最纯粹的神圣之力！是对污秽的彻底抹除！”
“不，小姑娘，这不是抹除。”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树枝上传来。泽菲尔不知何时又飘了回去，他晃荡着双腿，用一种看好戏的口吻说道：“这不是净化，更像是……拔掉了电源线。你看，他们体内的污染能量还在，只是失去了驱动它们的‘开关’。这些家伙现在就是一堆堆装满了劣质炸药，却没有引信的木桶。很不稳定。”
雷欧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不稳定，意味着随时可能因为外界刺激而再次引爆。
“那必须马上处理掉！”他当机立断，抽出了长剑。作为公爵的骑士，为了琳·凡大人的安全，处决几个被邪神侵蚀的疯子，他不会有半分犹豫。
“等等！”莉莉丝张开双臂，拦在雷欧面前，神情激动，“他们也是受害者！他们的灵魂被邪神蛊惑，我们不能就这么杀了他们！导师选择让他们活下来，一定有她的深意！我们应该尝试净化他们！”
“净化？用什么净化？”雷欧反问，语气加重，“莉莉丝小姐，你的圣光对付一个都如此吃力。这里有七个！而且撒迪厄斯阁下说了，他们很不稳定！万一在净化过程中引爆了污染，后果谁来承担？”
“我相信导师的力量！我相信圣光的指引！”莉莉丝寸步不让，眼中闪烁着狂热的信仰之火。
“这不是信仰的问题，是现实！”雷欧的声音也高了起来，“我的职责是确保琳·凡大人的绝对安全！任何潜在的威胁，都必须被扼杀在摇篮里！”
“你的职责是执行导师的意志！而不是用你的剑来揣测她的想法！”
两人的争执声，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大。
撒迪厄斯没有参与，他只是默默退开几步，在一个更安全的位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场关于“神意”与“现实”的辩论，同时在本子上飞速写着什么。
【观察记录：关于‘神性’的两种解读范式。一，以莉莉丝为代表的‘神意至上’派，倾向于将无法理解的行为赋予深刻含义。二，以雷欧为代表的‘现实守护’派，倾向于在神性光环下，执行最符合世俗逻辑的保护策略。有趣的对立。】
“你们两个……”泽菲尔在树上打了个哈欠，“吵死了。就像两只抢食的苍蝇。”
争吵声，终于还是穿透了枕头的物理防御，钻进了琳·凡的耳朵里。
【内部OS：……还让不让人睡了？】
【996下班回家只想睡觉，结果楼上邻居在开派对。】
【转生异世界只想摸鱼，结果我的队友在开辩论会。】
【这世界，还能不能好了？】
琳·凡猛地坐了起来。
她没有掀开枕头，而是就那么顶着枕头坐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起床气。
森林里瞬间安静了。
雷欧和莉莉丝的争吵戛然而止，两人都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那个散发着低气压的“枕头人”。
琳·凡没有说话。
她只是顶着枕头，缓缓地，缓缓地，将“脸”朝向那七个昏迷的邪教徒。
然后，她伸出一只手，对着他们，轻轻招了招。
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凭空产生。
七个昏迷的身体，连同捆绑他们的绳索，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飘到半空中，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堆，落在了莉莉丝的脚边。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风声，安静得令人头皮发麻。
“你，”琳·凡的声音从枕头下传来，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不耐烦，“不是要净化吗？”
莉莉丝愣住了。
“去净化。”
“可是……导师，我……”莉莉丝有些慌乱，她的魔力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不小，同时净化七个，她根本做不到。
“我需要安静。”琳·凡的语气不容置疑，“他们很吵。你把他们弄好，或者，我把他们连同你的声音一起弄没。”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让莉莉丝浑身一颤。她清楚地感知到，那不是威胁，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她随时可以完成的，简单操作。
雷欧握紧了剑，手心满是冷汗。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感受到，这位大人看似慵懒无害的外表下，潜藏着怎样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意志。她的逻辑很简单：谁吵，谁就是问题。
“是！导师！”莉莉L丝不敢再有丝毫犹豫，她立刻站到那七个人面前，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开始吟唱起她所掌握的最强力的净化祷文。
“仁慈的光啊，请聆听您卑微信徒的祈祷……”
圣洁的白色光辉从她身上亮起，柔和但坚定地笼罩向那七个邪教徒。
然而，就像泽菲尔说的那样，这些人体内的污染能量只是失去了“开关”，其本质依然存在。圣光一接触到他们，立刻遭到了顽强的抵抗。黑气从他们体表丝丝缕缕地溢出，与白光碰撞、交缠，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莉莉丝的额头很快就渗出了汗珠，脸色也变得苍白。她感觉自己的圣光，就像是试图冲刷顽固油污的清水，效果微乎其微，消耗却无比巨大。
她的身体开始摇晃，光芒也变得明灭不定。
雷欧下意识地想上前帮忙，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撒迪厄斯则眯起了眼睛，记录着数据的变化：“……污染能量出现活性化迹象，正在反向侵蚀净化源。莉莉丝小姐的魔力即将耗尽，预计三十秒后净化仪式将失败，并引发连锁性污染爆炸……”
就在莉莉丝即将支撑不住，眼前发黑的瞬间。
一根纤细的手指，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指向了她。
琳·凡依旧保持着那个顶着枕头的姿势。
一道微不可查的金芒，从她指尖弹出，瞬间没入莉莉丝的后心。
莉莉丝猛地一震。
她感觉到一股浩瀚、温暖、纯净到无法想象的力量，从背后涌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不是在帮她对抗污染，而是在……“优化”她的圣光。
她原本的圣光，在这股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萤火。而这股力量，却温柔地将她的萤火包裹，将其本质提升了无数个层次。
如果说她原来的圣光是“水”，那现在，它变成了能够溶解一切污秽的“王水”。
“啊……”
莉莉丝发出一声舒适的呻吟，苍白的脸色迅速红润。她身上的白光猛然暴涨，不再是柔和的乳白色，而是化作了璀璨的、带着金色粒子、如同太阳般耀眼的辉光！
这辉光笼罩住七名邪教徒。
之前还顽固抵抗的黑气，在这金色的圣光面前，连一秒钟都没能坚持住。它们如同积雪遇到了烈阳，在一阵无声的尖啸中，被迅速地、彻底地蒸发、分解、化为虚无。
这个过程，甚至称不上是“净化”，而是“湮灭”。
光芒散去。
七名邪教徒身上的邪恶符文彻底消失，皮肤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他们体内的污染能量，被根除得一干二净。
“唔……”
其中一人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最后，当他看到篝火旁雷欧那身骑士装束时，他脑中被压制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他想起了自己是谁，一个被邪教欺骗、家破人亡的猎户。
他想起了自己做了什么，在邪神的低语中献祭了灵魂，成为只知杀戮的傀儡。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冲向那个银发少女时的疯狂。
“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他抱着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哭嚎。
一个，两个，三个……
七个人，接二连三地醒来，然后无一例外地，在回忆起一切后，陷入了彻底的崩溃。
哭喊声、忏悔声、自我咒骂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由绝望谱写的交响乐。
这声音，比之前的争吵声，还要响亮，还要刺耳。
林间空地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雷欧和莉莉丝看着这地狱般的一幕，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这就是“余悸”，是邪神留给受害者最残忍的烙印——清醒地活着，并背负所有罪孽。
莉莉丝身体晃了晃，她被这沉重的绝望冲击得有些站不稳。她完成了净化，却制造了七个活在地狱里的人。
“导师……”她下意识地看向琳·凡，想寻求答案。
然后她看到，那个顶着枕头的身影，浑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刚才浓烈了十倍。
琳·凡缓缓地，缓缓地，拿下了头上的枕头。
露出的，是一张美到极致，却也冰冷到极致的脸。
那双纯金色的眼瞳里，没有怜悯，没有厌恶，只有一种被反复打扰睡眠后，濒临爆发的……极度烦躁。
【内部OS：解决了旧的噪音，又来了新的噪音。】
【还是立体声环绕的。】
【我只是想睡个觉而己啊！！！】
她看着地上那七个哭嚎的男人，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雷欧。”她开口，声音很轻，却让雷欧的神经瞬间绷紧。
“在！大人！”
“让他们闭嘴。”
“……是。”雷欧迟疑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走上前，用剑柄干净利落地，一人一下，将那七个刚刚清醒的可怜人，又一次敲晕了过去。
世界，终于第三次恢复了宁静。
琳·凡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
她看了一眼因为力量透支和心神冲击而摇摇欲坠的莉莉丝，又看了一眼手握长剑、神情肃穆的雷欧，最后瞥了一眼在本子上疯狂记录的撒迪厄斯和在树上看戏的泽菲尔。
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抱着自己的宝贝枕头，走到马车边上，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总比外面那片是非之地要好。
车厢里，雷欧和撒迪厄斯的表情凝重到了极点。今夜的袭击，以及撒迪厄斯关于“深红凋零”和背后黑手的分析，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王都，己经变成了一个针对琳·凡的巨大漩涡。
莉莉丝则坐在火堆旁，失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既为自己能施展出如此强大的净化神术而震撼，又为那神术带来的残酷后果而感到迷茫。她对“导师”的崇拜，在今夜，增添了一份更深的、无法言喻的敬畏。
泽菲尔从树上飘下，落在篝火边，伸了个懒腰。
“好了，探路的石头清理掉了。”他扫了一眼那七个再次昏迷的倒霉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接下来，就该看看石头后面，那只躲在洞里的老鼠，到底长什么样了。”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王都的方向，深邃而冰冷。
而这一切，都与车厢里的琳·凡无关了。
她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把枕头垫好，将外界的一切风波与阴谋，都隔绝在了薄薄的车厢壁之外。
【内部OS：总算安静了……这帮人精力也太旺盛了。】
【明天，明天一定要换个带隔音结界的马车。】
【对，双层真空玻璃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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