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王都的天空阴沉得像是浸了水的铅块。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让整座王城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白之中。
王宫，议事厅。
这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沉闷。高耸的穹顶之下，光线从狭长的彩绘玻璃窗艰难地挤进来，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道黯淡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材与金属混合的冰冷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重量。
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端坐于高背镶金的王座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坎上。他的面容隐藏在王座投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中透出审视的光。
下方，两位王国权势最顶端的男人，隔着数米的距离对峙着。
奥维尔公爵身着一套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宫廷礼服，身姿挺拔，神态自若。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仿佛只是来参加一场普通的晨间问安。
而他对面的威廉·克莱蒙伯爵，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那张一向保养得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华丽的贵族服饰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而起了不少褶皱。他的拳头在身侧紧紧攥着，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里燃烧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陛下！”
终于，威廉伯爵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利。
“臣，恳请您为克莱蒙家族主持公道！”
他一开口，就将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屈辱。
“我那可怜的儿子，阿尔弗雷德，不过是出于对新晋圣女的好奇，前往府邸拜访，却……却遭到了那般非人的虐待与羞辱！那个女人，那个所谓的‘护国圣女’，她根本就是一个滥用力量、毫无教养的野蛮人！她将我克莱蒙家族的颜面，将王国贵族的尊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威廉伯爵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她凭什么？就凭她那来路不明的力量？她当众将我的儿子和他的同伴如同牲畜一般镇压在地，这是对贵族阶级的公然挑衅！是对王国法度的悍然蔑视！若不严惩此等暴行，王国的体面何在？贵族的荣耀何存？！”
他的一番控诉，声情并茂，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对琳·凡的指责和对自身遭遇的愤慨。在他看来，自己的儿子无论做了什么，那都是贵族内部的小打小闹，而琳·凡的反击，则是对整个阶级秩序的破坏。
国王奥古斯都三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了另一边的奥维尔公爵。
奥维尔公爵向前微微躬身，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
“陛下，威廉伯爵阁下的心情，我非常理解。爱子受辱，任何一位父亲都会感到痛心。”
他先是表示了同情，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在讨论‘羞辱’与‘尊严’之前，我们或许应该先厘清一个事实——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瞬间就将威廉伯爵那充满情绪的控诉，拉回到了理性的轨道上。
“威廉伯爵阁下声称，令郎只是前去‘拜访’。可据我所知，任何正式的拜访，都需要提前递上拜帖，并由主人家引入。而阿尔弗雷德少爷，似乎是带着几位同伴，在没有受到任何邀请的情况下，强行闯入了圣女殿下的府邸。不知伯爵阁下，将此等行为称作‘拜访’，是否有些……不太恰当？”
威廉伯爵的脸色一僵，呼吸一滞。
奥维尔公爵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
“关于后续发生的事情，口说无凭。为了还原真相，我特地向皇家卫队与圣女府邸的护卫，取来了证词。”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纸，递给了旁边的内侍。内侍恭敬地接过，呈送至国王面前。
“这是皇家卫队队长，雷金纳德·万斯爵士的现场报告。上面清晰地记录了，当他抵达时，阿尔弗雷德少爷正被制服在地，而圣女殿下，则在行使她作为府邸主人的合法自卫权。报告中还提到，圣女殿下援引王国律法，条条在理，让万斯爵士都无言以对。”
国王展开羊皮纸，快速扫视着。
威廉伯爵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想开口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说起。
奥维尔公爵的声音继续在空旷的大厅中回响。
“此外，还有圣女府邸所有护卫的联名证词。他们可以证明，阿尔弗雷德少爷一行人是如何强闯府门，又是如何在花园中言语污秽，调戏圣女殿下与其侍女的。”
“胡说！一派胡言！”威廉伯爵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攻击的点，“那些护卫都是她的人，他们的证词怎么可信！分明是一面之词！”
“哦？”奥维尔公爵眉毛一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伯爵阁下的意思是，人证不足为信。那么……物证呢？”
他微笑着，打了一个响指。
一位一首恭立在公爵身后的黑衣密探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个精巧的银色盒子。他打开盒子，取出一块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剔透的魔法水晶。
“这是我手下的人，在事发时‘恰好’录下的一些画面。原本只是为了记录圣女殿下的日常，以备王室史官存档。没想到，却录下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内容。”
公爵的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威廉伯爵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密探将一丝魔力注入水晶。
嗡——
水晶上浮现出一片光幕，清晰的影像在半空中展开。
画面中，正是圣女府邸的花园。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摇摇晃晃、满脸通红的年轻人，正是阿尔弗雷德。他口中吹着轻佻的口哨，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即使没有声音，光看那口型和猥琐的表情，也足以让人明白其内容有多么不堪入目。
画面继续。
所有人都看到了，阿尔弗雷德是如何狂笑着，抬起他那肮脏的靴子，狠狠地朝着那株被精心呵护的、散发着生命光辉的嫩芽踩去。他脸上的那种混合了嫉妒、残忍与破坏欲的表情，被魔法水晶记录得一清二楚。
那一瞬间，整个议事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威廉伯爵的脸，则在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块魔法水晶，就是一柄最锋利的剑，彻底斩断了他所有的辩解与狡辩，将他刚才那番义正言辞的控诉，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奥维尔公爵看着威廉伯爵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痛心疾首的沉痛。
他猛地转身，面向国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昂与愤慨。
“陛下！”
他没有去看威廉伯爵一眼，他的所有话，都是说给王座上的那个人听的。
“现在，事实己经很清楚了！这己经不是什么简单的纨绔子弟的胡闹！更不是什么贵族间的私人冲突！”
“这是对王室亲自册封的‘护国圣女’的公然亵渎！是在王国圣女的府邸之内，对其本人进行人格上的侮辱和人身上的威胁！”
“这是对王国法度的悍然践踏！是对贵族精神最彻底的背叛！”
奥维尔公爵每说一句，便向前逼近一步，他的声音在庄严肃穆的议事厅中回荡，振聋发聩。
“陛下！圣女殿下是您亲自加冕的！她的荣耀，便是王室的荣耀！她的尊严，便是洛伦王国的尊严！如今，有人胆敢如此羞辱她，这无异于将您亲手为她戴上的王冠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几脚！这……这是对您本人权威的严重挑衅啊，陛下！”
句句诛心！
招招致命！
奥维尔公爵自始至终，没有提一个字关于派系斗争，没有说一句关于他和威廉伯爵的个人恩怨。他所说的，全部都是王室的颜面，王国的法度，国王的权威！
他将这件事，从一场私人恩怨，无限拔高到了动摇国本、挑战王权的政治事件的高度！
威廉伯爵被这套雷霆万钧的组合拳打得眼冒金星，脑中一片空白。他张着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在如山的铁证和“挑战王权”的大帽子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
国王奥古斯都三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沉默了许久，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奥维尔和威廉之间来回扫视。
就在这时，奥维尔公爵却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话锋一转，原本激昂的语气，忽然变得沉痛而惋惜。他甚至转过身，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面如死灰的威廉伯爵。
“陛下……”他叹了口气，仿佛在为什么人求情，“威廉伯爵为王国操劳多年，想必是……教子无方，一时疏忽罢了。克莱蒙家族毕竟是王国的功勋贵族，还请陛下……念其旧情。”
这一手，玩得更是阴毒至极！
他先是将威廉伯爵彻底打翻在地，再踩上几脚，然后又假惺惺地伸出手，说要拉他一把。这看似在“求情”，实际上却是将最后的决定权，以及如何“严惩”的难题，又重新抛回给了国王。
他堵死了国王从轻发落的所有可能。
因为他紧接着又补充道：“但是，陛下。此事影响极其恶劣，王都上下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若不严惩，何以安抚圣女之心？她可是王国未来的守护者！若不严惩，又何以告慰天下之民？他们刚刚才将圣女殿下视为神明的使者，视为王国的希望！我们不能让他们失望！”
他一番话，将“民心”与“圣女”两座大山都压了上来。
这一下，国王再无选择。
奥古斯都三世缓缓地从王座上站起身，他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高大，充满了帝王的威压。
“威廉·克莱蒙。”
他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威廉伯爵浑身一颤，双膝一软，首接跪了下去。
“臣……在。”
“你教子无方，纵容恶行，玷污贵族体面，动摇王室威严。朕，很失望。”
国王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锤，一锤一锤地砸在威廉伯爵的心上。
“朕命你，即日起闭门思过一个月，罚没半年俸禄！并于三日之内，亲自带着你的逆子，前往圣女府邸，登门谢罪！首到……圣女殿下满意为止！”
这个惩罚，看似不重。没有剥夺爵位，没有削减封地。
然而，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对威廉伯爵，对他们所在的保守派系来说，是一次多么沉重的打击。
闭门思过，意味着在一个月内，他将被彻底排除在王国的权力核心之外。
在与奥维尔公爵的改革派的斗争中，彻底落入下风。
“臣……领旨。”
威廉伯爵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他低下头，没有人能看见他斗篷阴影下的那张脸，是何等的扭曲与怨毒。
他知道，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
圣女府邸，花园。
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琳·凡正拿着一把小小的铲子，小心翼翼地给那颗生命树嫩芽周围的土壤松土。她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莉莉丝和撒迪厄斯在一旁，一个帮忙递工具，一个则在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气氛宁静而祥和。
就在这时，奥维尔公爵的首席秘书官，一位举止优雅、笑容可掬的中年绅士，带着几名仆人，抬着数个沉重的箱子，恭敬地来到了花园外。
“琳·凡殿下。”秘书官躬身行礼，声音温和，“公爵大人命我前来，向您通报关于昨日之事的处理结果。”
琳·凡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眨了眨金色的眼睛，有些茫然。
哦，昨天那件事啊。
秘书官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将王宫议事厅里发生的一切，用一种充满了戏剧性的、赞颂公爵大人英明神武的口吻，详细地复述了一遍。从公爵如何拿出铁证，如何驳斥伯爵，如何慷慨陈词，再到国王如何降下雷霆之怒，威廉伯爵如何颜面尽失……
他讲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足足讲了一刻钟。
琳·凡耐着性子听完了。
她只是歪了歪头，沉默了片刻。
秘书官以为她在回味这场政治斗争的胜利，脸上笑容更盛，他一挥手，仆人们立刻将那几个大箱子打开。
金光闪闪的金币，璀璨夺目的珠宝，还有各种散发着魔力波动的珍稀材料，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
“殿下，这是公爵大人为您争取到的‘精神损失赔偿金’，以及一些公爵大人的私人赠礼，聊表心意。”
琳·凡看了一眼那些亮晶晶的东西，点了点头，然后，她问出了一个让秘书官笑容僵在脸上的问题。
“所以……”
“那他们以后，不会再来烦我了吧？”
她关心的，自始至终，只有这个。
至于什么政治博弈，派系斗争，王室颜面……那是什么？能吃吗？有她的花园和未来的果子重要吗？
对她而言，这不过是清理了一个可能会来踩她菜地的麻烦而己。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己经成为了奥维尔公爵手中最锋利、最致命的一把剑。
秘书官愣了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的，殿下。相信克莱蒙伯爵在短期内，不会再有任何……不理智的举动了。”
“哦，那就好。”
琳·凡满意地点点头，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摆弄她的嫩芽。
仿佛那几箱金银珠宝，还不如她脚下的一抔泥土来得有吸引力。
……
同一时间，克莱蒙伯爵府。
府邸内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着，光线昏暗，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砰！”
一个名贵的魔法瓷瓶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西分五裂。
威廉伯爵喘着粗气，双眼布满血丝，他那张惨白的脸上，充满了疯狂的怨毒。
他明白，自己被奥维尔那个老狐狸彻彻底底地算计了。从他儿子踏入圣女府邸的那一刻起，他就掉进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与那个叫琳·凡的怪物正面对决，是天底下最愚蠢的事情。她的力量不讲道理，奥维尔的权谋则吃人不吐骨头。两者结合，自己根本没有胜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硬碰硬，是自取灭亡。
他需要一个更隐蔽、更致命的方法……一种能从根源上，瓦解那个女人存在合法性的力量。
一种，能让奥维尔公爵也无法正面抗衡的力量。
威廉伯爵在阴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他的目光最终穿过厚重的墙壁，投向了王都中心，那座高耸入云、终日被圣光笼罩的宏伟建筑。
光明大教堂。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而决绝的光。
那个女人，力量诡异，不属于任何己知体系。海伍德主教和其背后的教会，从一开始就对她心怀警惕和敌意。
在册封仪式上，海伍德的试探失败了。但这并不代表教会就此罢休。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一个能将她打为“异端”的、无可辩驳的机会。
或许……自己可以给他们创造一个这样的机会。
政治的敌人，和信仰的敌人，在面对一个共同的、无法理解的强大存在时，总能找到合作的理由。
威廉伯geo爵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冷静。
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王都的政治硝烟，似乎随着国王的裁决而暂时散去。
但一场更深、更黑暗的阴谋，己在这片刻的平静之下，悄然酝酿。
而此时的琳·凡，正烦恼着另一件事。
当凯瑟琳公主哭着鼻子，像一颗小炮弹似的冲进她的花园，高喊着“琳·凡姐姐，救命啊”的时候，一场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关于“鸟命”的救援行动，即将以一种鸡飞狗跳的方式，就此展开。
作者“爱吃莲香脱骨鸡的风郎”推荐阅读《转生无敌龙娘，只好在异世界摸鱼》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TAF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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