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疯了。
豆大的雨点子砸在破瓦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这漏风的屋顶彻底捶塌。风裹着水汽从窗棂的破洞灌进来，带着一股子土腥和什么东西隐隐腐烂的霉味。沈画骨蜷在冰冷的土炕角落，破棉絮勉强盖着腿，头痛得像是有把钝斧子在里头来回劈砍，每一次心跳都撞得颅骨嗡嗡作响。
不是第一次了。这该死的头痛，还有……眼前那些挥之不去的“东西”。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不是梦！
破屋中央，那点唯一的光亮来自炕头小几上摇曳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里，张嬷嬷佝偻着身子坐在小凳上，手里还攥着件没补完的旧衣。可沈画骨看到的，却远不止这些。
一团腐灰色的、如同无数条细小毒蛇扭结成的“雾索”，正死死缠绕在张嬷嬷的心口！那灰雾像有生命般缓缓蠕动，每一次收紧，嬷嬷本就蜡黄的脸就灰败一分，呼吸也急促得像破风箱。
“嬷……嬷嬷！”沈画骨喉咙发紧，想喊，声音却细弱蚊蝇。又是这种“看见”！这双该死的眼睛，总是让她看到别人看不见的……死气！
张嬷嬷似乎没听见，只是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浑浊的老眼费力地抬起，首勾勾地看向沈画骨的方向。那眼神里，有沈画骨从未见过的惊惶和一种……决绝。
“画…画骨……”嬷嬷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喉咙里堵着沙子。她枯瘦的手猛地伸进怀里，哆嗦着掏出一块东西，借着昏暗的油灯，沈画骨看清了——是半块玉佩！边缘沾着暗红色的、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
嬷嬷用尽全身力气，把那沾血的玉佩塞向沈画骨，干瘪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濒死的兽。
“逃……”一个气音艰难地挤出。
沈画骨浑身冰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冰冷的半块玉。指尖刚触到，就听“咔嚓”一声轻响，那玉佩竟在嬷嬷手中被硬生生攥碎了！尖锐的碎片刺破了嬷嬷枯槁的手掌，新鲜的血液混着陈年的黑渍，滴滴答答落在炕沿的破席上。
“你……你非……沈家骨……”
最后几个字，如同被风吹散的游丝，带着无尽的秘密和不甘，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张嬷嬷的眼睛猛地瞪圆，死死盯着沈画骨，瞳孔里的光瞬间涣散。攥着碎玉和血的手，颓然垂下。身体像一截被抽掉脊梁的朽木，软软地从小凳上滑落，重重砸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死了。
那心口的腐灰色雾索，在她咽气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水泡，“噗”地一下消散无踪，只留下满屋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沈画骨僵在炕上，手里还捏着几片沾血的碎玉，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非沈家骨？什么意思？嬷嬷咽气前那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她脑子里。
“砰——！”
一声巨响粗暴地撕裂了屋内的死寂和窗外的雨声。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腐朽的门板撞在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
一个高大壮硕、浑身被雨水浇得湿透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是庄头刘癞子！他敞着油腻的粗布褂子，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脸上横肉堆积，带着一股子劣质烧刀子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淫邪。雨水顺着他杂乱的胡茬往下淌，滴在他腰间系着的一圈粗麻绳上。
油灯昏黄的光，恰好将那圈麻绳映照得清清楚楚。绳子很旧，有些地方颜色发深，像是浸透了什么洗不掉的污渍。沈画骨的视线死死钉在那麻绳上，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毫无道理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脑子里那根钝斧子又开始疯狂劈砍！
刘癞子一双浑浊的醉眼在破屋里扫了一圈，掠过地上张嬷嬷僵硬的尸体时，只是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啐了一口：“晦气！”随即，他那双贪婪的眼睛就黏在了炕上蜷缩着的沈画骨身上，在她单薄的旧衣和苍白惊恐的小脸上来回逡巡。
“嘿嘿，小娘子……”他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酒气喷涌，一步步踏着地上的泥水走进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踩在沈画骨的心尖上。“老虔婆总算蹬腿了？正好……省得碍事！爷来疼你……”
他腰间的麻绳，随着他逼近的动作一晃一晃。油灯的光，把那麻绳上几处不规则的深色印记，照得宛如凝固的、陈年的血。
沈画骨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住了。逃？往哪里逃？嬷嬷死了，那句没头没尾的遗言像鬼魅缠着她，眼前是这个畜生不如的庄头！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碎玉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里，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却丝毫压不住那灭顶的恐惧和……一股在绝望深处悄然翻涌的、冰冷而陌生的东西。
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雨幕，瞬间照亮了刘癞子那张狞笑逼近、如同恶鬼的脸，和他腰间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
麻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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