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陈树梅己经站在杂货铺门口，用钥匙转动着有些生锈的卷帘门锁。初春的晨风裹挟着寒意钻进她单薄的棉袄领口，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将门完全推上去，铁皮卷帘门发出"哗啦"一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小店，是她用全部积蓄盘下来的。货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类日用品——从一块钱的打火机到五块钱的牙膏，从十块钱的毛巾到二十块的保温杯。每件商品她都记得进货价和售价，记得摆放在哪个位置。这种规律而踏实的生活，让她感到安心。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陈树梅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李安视频通话"的字样。她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方停顿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树梅！你看我新做的指甲！"李安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立刻填满了整个屏幕，背景隐约可见豪华的卧室和落地窗。她将手凑近镜头，指甲上镶着的碎钻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法国设计师专门飞过来做的，一颗指甲就要两千块呢！"
"很漂亮。"陈树梅轻声说，下意识地将自己粗糙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货架灰尘的双手藏在柜台下面。她看着屏幕上李安兴奋的表情，突然想起上次见面时，李安说她从没自己洗过衣服，连袜子都是佣人帮忙穿的。
这样的视频通话几乎每天都有。李安会絮絮叨叨地讲述她的生活——新买的爱马仕包包要排队半年才能拿到，参加的派对上有哪些明星，即将开始的马尔代夫之旅要住哪家七星酒店。陈树梅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就这样通过一方小小的手机屏幕勉强连接在一起。
"我想去你那里玩！"某天视频时，李安突然宣布，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下个月我有空，去你那住一周！"
陈树梅的手指僵在了半空。她下意识地环顾自己租住的房间——十平米的狭小空间，一张吱呀作响的单人床，一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简易衣柜，连独立的卫生间都没有，要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厕所。这样的环境，对从小锦衣玉食的李安来说，恐怕连一分钟都待不下去。
"我这里...条件不太好。"陈树梅斟酌着词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你可能住不惯。没有空调，热水也不稳定，晚上还有老鼠......"
"没关系啊！"李安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手腕上的卡地亚手镯在镜头前闪闪发光，"就当体验生活了！我在瑞士留学时也住过校舍呢！"
陈树梅还想再劝，李安己经匆匆挂断了视频，说要去看新到的礼服。半小时后，陈树梅的手机再次响起，是王助理的电话。
"陈小姐，"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李安小姐让我通知您，己经在您所在的小区购置了一套顶层复式房产，装修队明天就到。李总特意嘱咐，所有装修材料都用最环保的，不会影响您的健康。"
陈树梅握着手机，久久说不出话来。这就是有钱人的行事方式——遇到阻碍，不是绕道而行，而是首接用钱砸出一条康庄大道。她抬头看着对面那栋老旧的居民楼，想象着顶层即将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心里涌起一股无力感。
三天后，装修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这个安静了二十多年的老小区。五辆满载着高档建材的卡车堵住了狭窄的通道，十几个工人进进出出，电钻声从早响到晚。陈树梅站在店门口，看着一箱箱进口大理石、实木地板被搬进对面那栋楼，听着小区里大爷大妈们的议论纷纷。
"听说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王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刚买的酱油瓶，"买的是顶楼那套复式，全款付清！连价都没还！"
"作孽哦，"隔壁五金店的老张摇着头，"这装修动静，我家老太婆心脏病都要犯了。"
陈树梅苦笑着没有搭话，只是默默给王婶多装了两颗糖算作添头。她太清楚这位"有钱人家的小姐"是谁了。那个雨夜救人的决定，像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连串她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现在这块骨牌己经变成了一座大山，重重压在她的生活上。
一周后，李安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杂货铺门口，身后跟着两个推着行李车的酒店服务生。她穿着当季最新款的香奈儿套装，脚上的Jimmy Choo高跟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一身行头，抵得上陈树梅杂货铺半年的营业额。
"惊喜吧！"李安转了个圈，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我让工人三班倒，提前完工了！"她指着对面楼顶，"现在那是我的小窝啦，走，我带你去看看！"
陈树梅看着这个与小镇灰扑扑的街道格格不入的千金小姐，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她花了半年时间才勉强融入这个小城的生活，建立起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平静，就这样被轻易打破。那道她拼命想要拉开的距离，在金钱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薄冰。
接下来的日子，李安像只闯入田园的蝴蝶，在小镇里西处探索。她拉着陈树梅逛遍了每一条肮脏的小巷，尝遍了每一家油腻的小吃店。陈树梅看着她用镶钻的Cartier筷子夹起五块钱一碗的麻辣烫，用限量版的爱马仕包包装着两块钱一个的烧饼，心里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这里真好，"某天傍晚，李安坐在河堤上晃着双腿，昂贵的丝袜被杂草勾出了丝也毫不在意，"比城里自在多了。没人认识我，没人巴结我，想穿什么穿什么，想吃啥吃啥。"
陈树梅望着她被夕阳镀上金边的侧脸，突然意识到，对李安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角色扮演游戏。一个月后，游戏结束，她就会回到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而这个小城，这些廉价的快乐，只会成为她茶余饭后向闺蜜们炫耀的谈资——"你们知道吗？我体验过真正的平民生活呢！"
"明天带你去个好地方！"李安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手指在手机地图上划来划去，"我听说镇子西头有个果园，这个季节正好可以摘苹果......"
陈树梅点点头，没有告诉她，那个果园是她高中时打工的地方。为了攒大学学费，她曾在那里摘过整整一个夏天的苹果。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工钱三十块，中午只有一个馒头和一碗白开水。那些记忆里的汗水和腰酸背痛，如今成了富家千金嘴里的"有趣体验"。
李安果然如她所说，每天准时出现在杂货铺。她会坐在柜台后的塑料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陈树梅做生意，偶尔还会主动招呼客人。"阿姨，这个洗衣粉现在特价呢！""小朋友，棒棒糖要草莓味的还是葡萄味的？"她那口标准的普通话和与生俱来的优越气质，让小镇居民既好奇又敬畏。
"那姑娘是你亲戚？"王大爷趁着买烟的工夫悄悄问道，眼睛不住地往正在整理货架的李安身上瞟。
陈树梅摇摇头："是朋友。"
"朋友？"王大爷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吐出一个烟圈，"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这句话像根刺，狠狠扎进陈树梅心里。是啊，他们确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李安可以随时来她的世界体验生活，而她，却永远无法真正融入李安的世界。就像现在，李安可以穿着上万的裙子坐在她的小店里，她却永远不可能穿着地摊货出现在李安的社交圈里。
一个月转瞬即逝。临走那天，李安抱着陈树梅不肯松手，昂贵的香水味熏得陈树梅有些头晕。"我还会回来的！你要等我！"李安的声音带着哭腔，"下个月我生日，你一定要来！我让王助理给你送请柬！"
陈树梅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有回答。她知道，这种承诺就像沙滩上的字迹，潮水一冲就会消失不见。而所谓的生日宴会，不过是另一个她无法融入的世界。
李安走后第三天，王助理的电话如期而至。陈树梅看着手机上熟悉的号码，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接听键。
"陈小姐，"王助理的声音依然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考虑到李安小姐的安全问题，我们希望您能考虑回李氏集团工作。李总说了，待遇从优，年薪百万起步，配车配房。"
陈树梅握电话的手开始发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如果我不回去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王助理叹了口气："您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对大家都好。李总不喜欢勉强别人，但更不喜欢被人拒绝。"他顿了顿，"您的小店...营业执照还顺利吗？"
挂断电话，陈树梅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掌心。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渗出，滴落在杂货铺斑驳的地板上。这一刻，她终于彻底明白，在这场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博弈中，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有钱人的友谊，就像金丝编织的网，看似美丽，实则牢不可破。而她，不过是网中一只徒劳挣扎的飞蛾。
窗外，对面楼顶李安的"临时行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座永不陷落的城堡，提醒着她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陈树梅擦干眼泪，站起身，继续整理货架上的商品。生活还要继续，只是这一次，她终于认清了现实——有些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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