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司尘就坐在不远处的真皮沙发上。
身上穿着深灰色的居家服，姿态放松，手里端着一杯红酒。
他没有看那些价值连城、此刻却被当成玩具的赛车模型，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那个在“城堡”里兴奋忙碌的小小身影上。
那张惯常冷硬、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愠怒，没有一丝不耐。
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平静！
那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乐乐开心的笑脸，流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宠溺的柔和光芒！
他甚至微微扬着唇角，似乎觉得眼前这“暴殄天物”的一幕，有趣极了。
佣人将最后那辆阿斯顿·马丁放好。
乐乐兴奋地拍着小手，转过身，终于看到了僵在门口的我。
“妈咪！”他眼睛一亮，像只快乐的小鸟，张开手臂就朝我扑了过来！
厉司尘的目光也随之转了过来。
看到我脸上尚未褪去的愤怒和惊愕，他唇角的弧度似乎更深了些。
眼神里掠过一丝了然和……得逞的笑意？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站起身，朝着我的方向，好整以暇地走了过来。
那姿态，如同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笃定而从容。
“妈咪！”乐乐像颗小炮弹，带着满身兴奋的汗水味，一头扎进我怀里。
我下意识地接住他温热的小身体，目光却越过他的头顶，死死钉在缓步走来的厉司尘身上。
他唇边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像无声的嘲讽，又像志在必得的宣告。
“玩够了？”我的声音冷硬，带着尚未平息的余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视线扫过客厅中央那座由天价跑车堆砌成的荒诞“城堡”，再落回乐乐红扑扑的小脸，“跟妈咪回家。”
“不要嘛妈咪！”
乐乐立刻抱紧我的脖子，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大眼睛里满是恳求和狡黠：
“我的城堡还没搭完呢！而且……而且……”
他偷偷瞄了一眼走近的厉司尘，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小秘密的分享感：
“爹地说，晚上有超大的投影看星，能看到土星环，乐乐想看！”
看星星？
投影？
厉司尘居然用这个来“贿赂”孩子？
“乐乐，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
我试图讲道理。
“明天是周日呀妈咪！”
乐乐立刻反驳，小脸上写满了“我早就知道”：
“乐乐不上学，妈咪也休息！”
他扭着小身子，使出撒娇大法，软软糯糯地哀求：
“妈咪，我们就住一晚嘛！就一晚！乐乐保证乖乖睡觉，爹地家好大好漂亮，还有……”
“还有给妈咪准备的超软大床！”
他小手一指楼上，显然是被人“指点”过。
厉司尘适时地停在几步之外，双手闲适地插在居家裤口袋里，姿态放松。
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他迎着我冰冷审视的目光，唇角微扬，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
“客房己经收拾好了，乐乐想看的星空投影，设备也调试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乐乐充满期待的小脸上，又缓缓移向我，“方医生，总不好让孩子失望吧？”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像精准的鱼钩，挂在了我作为母亲的软肋上。
我看着乐乐那双亮得惊人的、写满渴望的大眼睛。
听着他一声声软软的“妈咪”，再看着厉司尘那副笃定从容、仿佛吃定了我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被裹挟的愤怒交织着涌上心头。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不能在这里，当着孩子的面再起冲突。
乐乐今天显然开心极了，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是过去六年里都少有的纯粹的快乐和依赖。
血缘的羁绊和父亲带来的新奇世界，像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
“……就一晚。”
我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是对乐乐说的，更是对那个步步紧逼的男人说的。
“耶！妈咪最好啦！”
乐乐欢呼雀跃，从我怀里滑下去，又跑向他的“赛车城堡”。
厉司尘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如同得胜的猎人。
他微微颔首，对旁边的管家吩咐：“带方医生去客房。”
管家恭敬引路。
我最后看了一眼在“城堡”里兴奋忙碌的乐乐，又冷冷瞥了一眼厉司尘，跟着管家走向旋转楼梯。
客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
管家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
里面果然如乐乐所说，布置得极其舒适奢华。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整齐的花园夜景，一张铺着丝滑埃及棉床品的kingsize大床占据中心位置。
浴室里甚至配备了按摩浴缸。
一切无可挑剔，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处处透着属于厉司尘的掌控气息。
“方医生请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按铃。”管家躬身退下。
门被关上。
隔绝了楼下的喧闹。
巨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味道，却驱不散心头的憋闷和烦躁。
我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
乐乐的笑脸和厉司尘那掌控一切的眼神在脑海里交替闪现。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这一天，心力交瘁。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楼下隐约的欢闹声渐渐平息。
乐乐大概被佣人带去洗漱睡觉了。
整座巨大的宅邸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喉咙的干渴感将我唤醒。
大概是晚上情绪波动太大，又说了不少话。
床头柜上有精致的玻璃水壶和水杯。
水壶是空的。
无奈。
只能下楼去厨房找水。
深夜的厉宅，空旷得吓人。
走廊里只亮着几盏昏暗的壁灯，将昂贵的地毯和墙上的油画映照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巨大的空间里，只有我赤脚踩在地毯上的细微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属于金钱堆砌的疏离感。
我凭着记忆，摸索着走向一楼的厨房方向。
路过客厅时，里面一片漆黑，乐乐那座“赛车城堡”隐没在黑暗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就在我即将拐向通往厨房的走廊时，眼角余光瞥见侧厅吧台的方向，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
脚步顿住。
侧厅没有开主灯。
只有吧台上方悬着一盏造型简约的射灯，投下一束清冷的光柱。
光柱笼罩着吧台前一个孤寂的身影。
厉司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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