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确认乐乐情况稳定，暂时不需要陪护后，我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公寓。
只想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然而，刚走到公寓楼下，脚步便顿住了。
暮色西合，路灯尚未亮起。
昏黄的光线下，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迈巴赫，如同蛰伏的猛兽，静静地停在我的车位旁。
车门打开。
厉司尘高大的身影跨了出来。
他显然刚从医院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更显疲惫。
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白衬衫的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
露出小片紧实的胸膛，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矜贵，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倦意。
他几步走到我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昏暗中，他的五官轮廓显得更加深邃。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红血丝，此刻正沉沉地看着我。
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的余悸，有深刻的感激，有挥之不去的震撼，还有一种……放低姿态的、近乎恳切的探寻。
空气里弥漫着沉默的压力。
“乐乐情况稳定了，明天可以转普通病房。”
他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嗯，我知道，谢谢。”
我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只想绕过他上楼。
他却再次挪动脚步，挡住了我。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疲惫的脸，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仿佛在酝酿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沉默了几秒，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首白的招揽：
“来厉氏。”他言简意赅，目光锐利：
“执掌厉氏医疗集团，条件，随你开。”
厉氏医疗集团？
那是比寰宇国际医疗中心庞大数倍、根基深厚、资源遍布全球的顶级医疗帝国！
执掌它？
这几乎是所有医者毕生梦寐以求的巅峰！
他开出的价码，比寰宇更加惊人！
也更加……势在必得。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充满掌控欲和志在必得的眼睛。
那里面，有感激，有震撼，但更深处的，依旧是属于厉司尘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掌控。
他想用这顶级的王座，将我彻底纳入他的版图。
一股巨大的讽刺感涌上心头。
六年前，他和他母亲视我如蝼蚁，一张支票就想打发。
六年后，我成了他眼中价值连城的“神医”，要用整个医疗帝国来招揽？
我看着他，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厉总想请我？”
我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淬骨的寒意和挑衅，“可以。”
厉司尘的眼底瞬间掠过一丝光亮，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些。
但我的下一句话，如同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了过去：
“公开向六年前的方雨道歉。”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足以将他所有骄傲和尊严都碾碎的条件，“承认你——眼盲心瞎！”
空气瞬间凝固！
厉司尘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那刚刚放松的下颌线瞬间绷紧如铁！
瞳孔猛地收缩！
眼底翻涌的志在必得和一丝希冀，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火焰，瞬间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冒犯的震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戳中致命伤口的剧痛！
眼盲心瞎！
承认他当年识人不明！
承认他被母亲和姜丹蒙蔽！
承认他错失所爱、错失骨肉整整六年多！
这无异于让他当众剥下所有骄傲的皮，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因为激烈的情绪而微微起伏。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在疯狂酝酿！
愤怒、屈辱、不甘、还有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悔恨……
如同沸腾的岩浆，几乎要冲破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昏黄的光线下，我们无声地对峙着。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就在我以为他会暴怒离去，或者用更强势的手段逼迫时——
厉司尘紧绷的下颌线，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松动了一下。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着，仿佛吞咽着最苦涩的沙砾。
最终，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死死地、深深地凝视着我。
里面所有的风暴似乎都被强行压下，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孤注一掷的沉凝。
他薄唇微启，声音沙哑干涩到了极点，却清晰地、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一般，吐出一个字：
“……好。”
那一个沙哑干涩、如同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好”字，沉沉地砸在暮色西合、空气凝滞的公寓楼下。
厉司尘说完这个字，便不再看我。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决绝，大步走向那辆如同阴影般蛰伏的迈巴赫。
车门砰地关上，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黑色的车身如同离弦之箭，迅速融入沉沉的暮色，消失不见。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那声石破天惊的“好”，都只是我疲惫至极的幻觉。
我站在原地，指尖冰凉。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初秋的凉意。
厉司尘最后那深深凝视我的眼神，里面翻涌的痛苦、屈辱和孤注一掷的沉凝，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
他答应了？
真的答应当众承认自己“眼盲心瞎”？
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男人？
荒谬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在心头盘旋。
但这丝震动很快被巨大的疲惫淹没。
乐乐还在医院，舆论风暴尚未平息，我没有精力去深究他是否真的会践诺。
回到冷清的公寓，简单洗漱，倒头就睡。
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
一夜无梦，却也睡得不甚安稳。
第二天一早，被手机的震动声吵醒。
不是电话，是无数条信息推送蜂拥而至的密集震动，如同夏日骤雨敲打窗棂。
我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屏幕瞬间被点亮。
锁屏界面上，几十条推送通知堆叠着，触目惊心的标题争先恐后地跳入眼帘：
厉司尘公开道歉， 爆！
厉司尘眼盲心瞎， 爆！
方雨是谁，沸！
厉氏太子爷痛悔六年，热！
全网等厉司尘道歉后续，热！
心脏猛地一跳！
睡意瞬间消散！
他真的做了？！
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点开了最上面那条标着“爆”的热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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