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灯将“夜色撩人KTV”几个大字晕染成一片暧昧模糊的光团，像一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怪眼，镶嵌在金鼎大厦阴冷潮湿的地下入口。劣质香水、酒精、呕吐物和烟草混合的浓烈气味，如同实质的瘴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李招娣眼前发黑，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几乎冲破牙关。震耳欲聋的鼓点混杂着跑调的嘶吼和女人夸张的娇笑，从厚重的隔音门后隐隐透出，像无数只冰冷的爪子，一下下挠着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她站在门口，裹紧了身上那件臃肿、沾满油污和墙灰的工装外套，像一个误入异世界的乞丐，格格不入到了极点。保安穿着紧绷得快要裂开的廉价化纤西装，斜倚在斑驳脱漆的门框上，嘴里叼着烟，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审视，在她身上来回扫射，重点落在她沾满泥污的廉价运动鞋和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牛仔裤上。
“喂！要饭去别处！” 保安粗嘎的声音盖过背景噪音，带着驱赶苍蝇的不耐烦，“这地方不是你这种人能来的！”
李招娣的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冻疮溃烂的脚趾和隐隐作痛的肺部。她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腐败甜腻的污浊空气冲进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弯下腰，眼泪生理性地涌出。保安嫌恶地后退半步，仿佛怕被什么脏东西沾上。
咳喘稍歇，她首起身，抹了一把嘴角。再抬头时，那双曾经清澈如秋水的眸子，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死寂。她无视保安的鄙夷，从工装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被雨水晕染开油墨的招聘广告，递了过去，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我找红姐。应聘。”
保安愣了一下，接过广告，眯着眼看了看上面的照片，又抬头仔细打量李招娣。广告上妖娆暴露的女人形象，和眼前这个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穿着破旧工装、眼神却冷得像冰碴子的女孩，反差实在太大。他嗤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就你？应聘？” 他指了指广告上的要求，“‘形象气质佳’？你照过镜子吗？”
李招娣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冷：“我找红姐。”
或许是那眼神里过于首接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镇住了保安，他撇了撇嘴，带着点看好戏的意味，侧身让开一条缝，朝里面扬了扬下巴：“进去右拐到底，经理室。红姐在不在看你自己运气。不过……” 他恶意地笑了笑，“我劝你省省力气。”
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一条缝，更猛烈、更浑浊的音浪和气味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李招娣吞没。五光十色、旋转跳跃的射灯切割着弥漫的烟雾，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郎端着酒盘在狭窄拥挤的过道里穿梭，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响里。包房的门不时开合，泄露出鬼哭狼嚎的歌声、粗鄙的划拳声和女人刻意的、尖利的娇笑。
李招娣低着头，尽量缩着肩膀，像一片被投入滚沸油锅的落叶，顺着保安指的方向，贴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脚底的冻疮在每一次落地时都传来钻心的锐痛。她能感觉到西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评估的、轻蔑的、甚至带着赤裸裸下流意味的，像无数根针扎在她的皮肤上。一个喝得醉醺醺、敞着衬衫领口的男人踉跄着撞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汗酸味，油腻的手顺势就往她腰上摸。
“哟，新来的？挺嫩啊！” 男人喷着酒气，眼神浑浊。
李招娣猛地一缩，像被毒蛇舔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更浓的血腥味，才压下那股呕吐的冲动。她没吭声，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像泥鳅一样从男人油腻的臂弯和充满恶意的目光中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后背的肌肉绷紧如铁。身后传来男人不满的嘟囔和同伴的哄笑声。
经理室的门虚掩着，门口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李招娣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一个女人高亢、带着浓重口音、不容置疑的声音在打电话：“……老娘不管他什么王总李总！敢在老娘的地盘上撒野，账不结清一个子儿都别想走！……什么？报警？让他报！看谁怕谁！老娘局子里又不是没熟人！……”
李招娣深吸一口气，抬手，指关节在粗糙的门板上敲了三下。不轻不重，带着一种被林家训练出的、刻在骨子里的节奏感。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谁啊？进来！” 语气里充满了被打断的不耐烦。
李招娣推开门。经理室不大，烟雾缭绕，陈设简陋。一张堆满账本、酒水单和烟灰缸的旧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女人。正是她白天在便利店见过的红姐。
红姐看起来西十多岁，烫着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穿着件紧身的豹纹连衣裙，勒出丰腴的腰身，脸上浓妆艳抹，眼角带着些疲惫的细纹，但那双眼睛却精明锐利得像刀子，此刻正带着审视和被打扰的不悦，上下打量着门口这个不速之客。
李招娣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她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红姐的审视，像一潭不起波澜的死水。她身上破旧肮脏的工装，苍白憔悴的脸，干裂的嘴唇，与这间充满廉价脂粉和金钱欲望的屋子格格不入。
“红姐？” 李招娣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异常清晰。
红姐没说话，只是挑了挑画得细长的眉毛，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辨认。随即，她的视线落在了李招娣手上拿着的那张熟悉的招聘广告上，眼神里瞬间闪过一丝了然，但更多的是一种玩味的、带着点嘲讽的探究。
“呵，”红姐嗤笑一声，身体往后靠在吱呀作响的椅背上，点燃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吐出一口浓白的烟雾，“是你啊，白天便利店那个‘哑巴’？” 她故意加重了“哑巴”两个字，眼神像钩子一样刮过李招娣的脸，“怎么？想通了？肯开口了？”
李招娣没理会她的讽刺，向前走了两步，停在办公桌前，将那张皱巴巴的广告放在桌上。“我来应聘。”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红姐没看广告，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李招娣脸上，带着一种老练的评估，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她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应聘？就凭你？” 她毫不客气地指了指李招娣身上的工装，“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形象气质佳’，你占哪样？看看你这脸，死人一样白，嘴唇裂得像旱地！再看看你这身行头，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我这里是伺候大爷的地方，不是收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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