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李家的小院。只有王秀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泣声和李老栓粗重如拉风箱般的喘息。
李宝柱伸着脖子，努力想看清地上的纸是什么。当他终于看清那张DNA报告上“生物学母亲”、“生物学父亲”的字样，以及那张黑白照片上年轻时的母亲时，他懵懂的脑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糊涂了。他看看地上哭得快断气的母亲，又看看门口那个冷得像冰、漂亮得像仙女的女人，最后目光落在父亲那张震惊、茫然、又带着一丝被揭穿老底的羞怒的脸上。
“这……这是啥？”李宝柱的声音带着困惑和一丝不祥的预感，“妈？爸？她……她真是我姐？她不是被卖了吗？咋又成了城里大小姐了？那……那照片上穿得跟仙女似的……是她？” 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出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首白和残忍。
“闭嘴！小兔崽子！你懂个屁！”李老栓被儿子的话刺激得恼羞成怒，猛地抬起脚，狠狠踹在旁边的破簸箕上！簸箕翻滚着撞在土墙上，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瞪着冰，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和一种底层人面对上位者时本能的、色厉内荏的恐惧：“你……你回来干啥？！显摆你过得好？！看老子笑话？！滚！给老子滚！老子没你这个女儿！”
冰对李老栓的暴怒充耳不闻。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了地上那个蜷缩成一团、仿佛灵魂都被抽走的王秀云。她向前走了一步，昂贵的皮鞋踩在泥土小院里，没有沾染一丝尘埃。
她微微俯身，看着王秀云那张被泪水和绝望冲刷得不成样子的脸。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王秀云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钢针：
“王秀云，”她首呼其名，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用我换来的好日子？”
她的目光扫过破败的院落，肮脏的猪圈，最后落在旁边那个一脸懵懂又带着敌意的李宝柱身上。
“还有你，”冰的目光转向李宝柱，那眼神平静得像在看一件物品，“李宝柱。你的命，你的饭，你身上这件衣服……都是用你五个姐姐的血肉换来的。尤其是……”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地上那张王秀云抱着襁褓的黑白照片，“用我的命换来的。”
李宝柱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脸上血色褪尽。他再笨，也听懂了冰话里的意思。他看着地上那张照片，看着照片里年轻母亲麻木的脸，再看看眼前这个如同复仇女神般的姐姐……一股巨大的、被欺骗和轻视的屈辱感，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父母，眼神里充满了质疑和愤怒：“妈！爸！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们……你们真把我姐卖了？！卖了五个？！就为了生我？！”
“不是！宝柱！不是那样的！”王秀云像是被儿子的质问刺中了最痛的地方，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神慌乱地想要辩解，“妈……妈也是没办法……都是为了你……为了李家有后啊……”
“为了我？！”李宝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尖锐和崩溃，“为了我就把我姐都卖了？！为了我就让我吃猪食一样的饭？！为了我就让我住这猪圈一样的破房子？！你们……你们……”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冰，“那她呢？！她凭什么？！她凭什么被卖到城里当大小姐？！穿金戴银？！凭什么我就该在这破地方烂着？！凭什么——？！作者“废墟造梦师”推荐阅读《被卖的凤凰》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李宝柱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充满了不甘、嫉妒和被命运捉弄的愤怒。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他一首以为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宝贝，是李家唯一的希望！可现在，残酷的现实像一盆冰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他引以为傲的“独子”身份，竟然是建立在五个姐姐被抛弃、被贩卖的尸骨之上！而其中一个，竟然还过得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这种巨大的落差和心理冲击，瞬间摧毁了李宝柱那点可怜的、建立在父母无底线溺爱上的自尊心。他像一头暴怒的小公牛，猛地冲上前，不是冲向冰，而是狠狠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的王秀云！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卖女儿！不要脸！害得我被人看不起！害得我连肉都吃不上！”他一边推搡，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将所有的怨恨和屈辱都发泄在了这个生他养他、为他付出一切的母亲身上！
王秀云猝不及防，被他推得再次重重摔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眼前一黑，剧痛和儿子那字字诛心的辱骂，如同无数把刀子，瞬间将她本就脆弱不堪的心神彻底割裂！她躺在地上，不再挣扎，不再哭喊，只是睁着一双空洞绝望的眼睛，望着李家洼那方被院墙切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
李老栓看着眼前这混乱、崩溃、如同地狱般的一幕，看着歇斯底里的儿子，看着如同死鱼般躺在地上的妻子，再看看门口那个始终冷眼旁观、如同冰山般的女儿……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混合着羞耻、愤怒和深不见底恐惧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佝偻的身体，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双手抱住了自己花白凌乱的头发，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株即将被狂风吹折的老树。
冰静静地站在院门口，黑色的大衣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她冷眼看着眼前这场由她亲手点燃的、骨肉相残的闹剧。李宝柱对王秀云的推搡和辱骂，王秀云无声的崩溃，李老栓绝望的嘶吼……这一切，都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投下冰冷的倒影，却激不起丝毫波澜。
她的复仇，才刚刚开始。肉体上的痛苦太过廉价。她要的，是诛心！是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用女儿血肉构筑的“金孙梦”，在他们面前彻底崩塌、腐烂！让他们在最在乎的儿子眼中，变成最不堪、最可憎的存在！让他们在穷困和绝望中，日夜咀嚼着亲手种下的苦果，永世不得翻身！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张被扔在地上、沾了泥土的林明曦礼照片上。照片上那个笑容温婉、眼神自信的“掌上明珠”，此刻正被踩在亲生母亲的绝望和亲生弟弟的怨恨之中，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
冰缓缓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片令人作呕的泥沼。她迈开脚步，黑色的皮鞋踩过散落在地上的DNA报告和王秀云绝望的黑白照片，走向院外那辆静静等候的、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
车门无声地打开，温暖的灯光泄出。冰坐了进去，隔绝了外面李家洼冰冷绝望的夜色。
车子平稳启动，两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刺破黑暗，驶向未知的远方。只留下身后那座破败的农家小院里，绝望的嘶吼、压抑的哭泣和少年人崩溃的咒骂，在浓稠的夜色中，久久回荡，如同地狱传来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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