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死寂无声。
滚落的手电筒躺在砖地上，光柱斜向上劈开黑暗，将无数悬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如同沸腾的金色星屑。在这混乱的光束中央，林星辰和苏黎以一种极其狼狈又无比亲密的姿势僵持着。
鼻尖相距不过毫厘，温热的呼吸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烫得惊人。他能数清她因惊愕而微颤的睫毛，她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放大失措的倒影。掌心下，彼此手臂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与冰冷铜盒的嗡鸣形成诡异的反差。
地窖入口处，沈熹微焦急的喊声再次传来，带着回音：“下面到底怎么了？！说话啊！”
这声呼喊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这凝固的、充斥着混乱磁力和错乱心跳的诡异气泡。
两人猛地回过神，如同触电般向后弹开。动作太大，牵动了林星辰背部的伤口，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苏黎也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冰冷的砖墙才站稳，脸颊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没……没事！”林星辰率先朝着入口方向嘶声回应，声音因疼痛和莫名的窘迫而沙哑，“不小心……碰倒了东西！”
他弯腰，龇牙咧嘴地捡起手电筒，光束慌乱地扫过地面，避开苏黎的方向，最终定格在那个重归寂静的青铜盒上——它依旧冰冷地躺在那里，仿佛刚才那阵强烈的磁力扰动和嗡鸣只是他们的集体幻觉。只有那块紧贴在盒身的焦黑怀表残骸，以及另一侧吸附着的强磁铁，无声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异象。
苏黎也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铜盒，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压下脸上滚烫的热度和胸腔里的躁动。她蹲下身，不敢看林星辰，伸出机械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铜盒。
冰凉坚硬，没有任何反应。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还带着一丝不稳。
林星辰也蹲了下来，保持着一个克制的距离，用手电仔细照着盒盖。“磁性机关被意外触发了部分，”他指着盒盖上那些细微的齿轮凹点，以及怀表残骸和磁铁吸附的位置，“你看，它们吸附的点位，对应着盒盖图案里特定的星轨和齿轴交点。这盒子……需要非常特定的磁性钥匙，或者按照特定顺序和磁极方向触发这些点，才能完全打开。”
他的分析理性而清晰，试图用机械的逻辑覆盖掉方才那场措手不及的混乱所带来的心悸。
“可我们刚刚只是……”苏黎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脸颊又有点发热。只是靠得太近，手里的金属物件引起了混乱的磁力反应？
“巧合下的错误序列。”林星辰接口，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尽管心跳还未完全平复，“但也证明了方向没错。你祖父……真是个天才。”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叹服。这种精妙的磁力机械机关，远超时代的设计构想。
“可是，就算知道需要磁性钥匙，我们去哪里找？”苏黎看着那复杂无比的图案，感到一阵无力。祖父从未提及此物。
就在这时，地窖入口的光线一暗，沈熹微抓着扶手，小心翼翼地探身下来。“你们吓死我了！”她踩着铁梯下来，目光狐疑地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最终落在那个多了一个怀表残骸和一块磁铁的铜盒上，“这是什么？刚找到的？”
“嗯。”林星辰简略应道，将铜盒和吸附其上的两样东西一起拿起，“可能是个关键，但打不开，需要特殊的磁性钥匙。”
沈熹微凑近看了看，她对机械一窍不通，只是皱皱眉：“看起来古里古怪的。对了，差点忘了正事，”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几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蓝宝石胸针的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
两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放射性元素确认，是一种罕见的镭同位素，活性很低，但长期接触的累积剂量绝对有害。更重要的是，”沈熹微指着报告上的成分分析栏，“这种同位素的衰变产物特征，与市面上流通的、由顾怀远公司主导生产并宣称‘绝对安全’的第三代新型夜光涂料，有高度吻合的独特标记性副产物。”
林星辰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也就是说，顾怀远明知这种放射性元素的危害，却一首在用提纯和添加其他成分的方式掩盖，并大规模生产应用？”
“理论上，短时间内、小剂量的接触，危害不易察觉，甚至不如做一次X光片。”沈熹微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冽，“但钟表匠需要长期、近距离接触这些涂料，年复一年，剂量累积……足以导致造血系统和神经系统的不可逆损伤，增加罹患多种癌症的风险。苏家所谓的‘诅咒’，根源就在这里。”
苏黎的脸色白了三分，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那些笼罩家族几代人的早逝阴云，那些祖父、父亲日渐憔悴苍白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个冰冷而确凿的答案。不是命运，而是人为的贪婪与掩盖！
“还有这个，”沈熹微又抽出另一份文件，是几张老照片的扫描件和一页泛黄的文件局部放大图，“我托人在瑞士钟表博物馆的存档库里找到的。1948年，一位匿名捐赠者捐赠了一批战前钟表行会的内部技术备忘录，其中一页被刻意污损了，但残留的字迹和刚才的放射性检测结果对上了。”
照片拍下的那页泛黄文件上，德文花体字迹模糊，但几个关键词却被沈熹微用红圈标出：“……放射性风险……苏氏提出警告……建议禁用……顾氏反对……成本……”
“苏氏……”苏黎喃喃道，指尖颤抖地抚过照片上那个姓氏。
“看来，你祖父苏墨亭先生，很早就发现了这种涂料的危害并试图阻止，而顾怀远的家族，为了利益，选择了掩盖和反对。”沈熹微的声音低沉下去，“后来的火灾、专利争夺、乃至顾怀远对你和林星辰所做的一切，恐怕都是为了彻底埋葬这个秘密。”
真相如同冰水，兜头淋下，寒冷刺骨。
地窖里陷入了沉重的寂静，只剩下三人压抑的呼吸声。愤怒、悲伤、还有一种沉甸甸的、终于水落石出的苍凉感，交织在空气中。
忽然，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嗡鸣声，再次从林星辰手中的铜盒里传了出来！
这一次，声音更持续，更稳定，带着一种机械运转特有的韵律感。
三人同时一惊，目光聚焦过去。
只见那紧贴着铜盒的焦黑怀表残骸，竟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自行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而伴随着它的转动，铜盒内部传来极其细微的“咔哒”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尝试重新咬合。
“它……它自己在动？”苏黎难以置信地低语。
林星辰猛地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不是自己在动！是放射性！这怀表残骸被大火灼烧，很可能吸附了当年现场高浓度的放射性尘埃！它本身就是一个微弱的放射源！”
他立刻看向沈熹微带来的那份检测报告：“报告上说胸针上的蓝宝石放射性强度很低，是因为经过了几十年的衰变！但这块怀表不同，它被密封在锡盒里，放射性尘埃的衰变要慢得多！它现在散发出的辐射强度，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星辰与齿间的温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可能刚好激活了铜盒里某些对辐射敏感的材料——比如某些特殊的荧光材质或者半导体触點！”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铜盒侧面，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中，突然逸出了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诡异幽蓝色的微光！
那光芒极淡，却让三人的心脏同时揪紧！
放射性辐射！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无声无息侵蚀生命的可怕力量！
“扔掉它！”沈熹微作为医生，第一时间厉声警告，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林星辰也几乎要脱手将铜盒扔出去！
但苏黎的动作更快。她不是后退，反而猛地上前一步，劈手从林星辰手中夺过了那个正在逸散幽蓝微光的铜盒，紧紧抱在怀里！
“你干什么！”林星辰惊骇欲绝，伸手要去抢回来。
“这是祖父留下的！是证据！”苏黎抱紧铜盒，连连后退，背脊抵住冰冷潮湿的砖墙，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决，声音却因恐惧而发颤，“不能扔！里面一定有更重要的东西！一定有！”
那幽蓝的微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妖异而不祥的光泽。
“苏黎！听话！放下！”林星辰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撕裂，背部的伤口因动作而剧痛，他却顾不上了，一步步逼近她，“辐射不是开玩笑的！快给我！”
沈熹微也急得满头是汗：“苏黎！东西不会丢！我们先把它放到铅盒里隔离起来！你的安全最重要！”
苏黎只是摇头，抱着铜盒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家族的悲剧、祖父的清白、所有的答案可能近在咫尺，她无法放弃，哪怕代价是……
就在林星辰的手即将碰到她的瞬间——
嘀……嘀……嘀……
一阵突兀的、规律而急促的电子音，猛地从沈熹微的白大褂口袋里传了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熹微的动作猛地顿住，脸色刹那间变得比苏黎还要苍白！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手缓缓伸进口袋，掏出一个比烟盒略小的黑色电子设备。屏幕上一盏红色的指示灯正随着嘀嘀声疯狂闪烁！
“这是什么？”林星辰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心头掠过强烈的不安。
沈熹微看着那闪烁的红灯，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话，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苏黎也愣住了，抱着发光的铜盒，困惑地看向那个发出警报的小仪器。
沈熹微猛地抬头，目光死死盯住苏黎怀里的铜盒，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警报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便携式……高灵敏度……伽马射线检测仪……我……我习惯带在身上……研究所用……”
她的目光如同看着最恐怖的怪物，缓缓抬起手指，指向苏黎紧紧抱在怀里的那个正渗出幽蓝微光的青铜盒。
“它……它发出的辐射剂量……超标了……超标了上百倍！”她的尖叫猛地冲破了喉咙，带着纯粹的、医学从业者面对极高剂量辐射源时的本能恐惧，“那不是低剂量！是致命的强度！快扔掉！苏黎！会死的！！！”
最后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地窖！
林星辰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想也不想，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带着一种完全不顾自身伤痛的狂暴力量，猛地冲向背抵墙壁的苏黎！
“松开！”
他怒吼着，用没受伤的那边手臂，狠狠劈向她紧抱铜盒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首接去抢夺那个死亡魔盒！
苏黎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和沈熹微的尖叫吓懵了，下意识地反抗抱紧：“不——”
争夺中，铜盒脱手飞出！
啪嗒！
它没有落地，而是被那块依旧吸附其上的强磁铁带动着，猛地撞向旁边翻倒的金属零件箱！发出一声刺耳的撞击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地窖角落里那盏为他们提供基础照明的临时工作灯，灯丝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响，倏地熄灭了！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滚落在地的手电筒，以及……
那个撞在零件箱上、幽蓝微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的青铜盒！
它像一只突然睁开的、来自幽冥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地窖里的一切。
黑暗、致命的辐射、骤然的失明——多重惊吓叠加，地窖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正在缓缓闭合的死亡陷阱！
“灯……灯怎么灭了？”苏黎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黑暗中发抖。她被林星辰死死箍在怀里，刚才那一下争夺几乎扯裂他背部的伤口，温热的血渍渗出纱布，沾到了她的衣服上。
“别怕！是短路！可能刚才撞到线路了！”林星辰急促地喘息着，将她更紧地护在自己身体和墙壁之间，用背部尽可能隔开她和辐射源的方向，尽管他知道这或许毫无意义。他的心脏疯狂跳动，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他的五脏六腑。辐射……超高剂量……苏黎刚才紧紧抱着它……
沈熹微在黑暗中摸索着，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检测仪还在响！剂量还在升！这盒子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得立刻上去！立刻！”
上去？唯一的出口是那道陡峭的铁梯，在几乎完全的黑暗里，带着一个强辐射源……
而辐射是无孔不入的。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地窖里的三人。
黑暗中，林星辰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苏黎剧烈的颤抖，能听到她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细小呜咽。她刚才离那个盒子最近，抱着它的时间最长……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用一种极低极沉、却斩钉截铁到不容置疑的声音，在一片混乱的警报嘀嗒声和她的哽咽中，嘶哑地立下誓言：
“听着，苏黎。”他的手臂箍得她生疼，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呼吸放缓……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引导着她几乎窒息的呼吸。
“如果……如果真有万一……”他的声音沉重如铁，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碾磨出来，“我欠你苏家一条命……我父亲没完成的……我替他……还给你。”
他猛地吸足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地窖里所有混杂着尘埃、死亡威胁和绝望的空气都吸入肺腑，然后极其缓慢地、坚定地，将这一口气，渡入她因恐惧而冰凉的唇齿之间。
短暂却灼烫。
“呼出我爱你……”他抵着她的额头，在无边的黑暗和死亡的嘀嗒声中，留下最后一句如同楔刻般沉重的话语，“吸进……你爱我。”
这不是情话。
这是绝境之中，以生命交换为前提，立下的呼吸契约。
嘀……嘀……嘀……
检测仪的蜂鸣如同催命的钟摆，一声声，敲打在死寂的黑暗里。
幽蓝的微光，在不远处，无声地妖异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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