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准备抬脚往回走，突然间，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假山石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她定睛一看，只见那假山石后，有一片玄色的衣角若隐若现地闪现着。那衣角上的暗纹在暮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却又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林悦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人的身影——萧景珩。她记得，他似乎经常穿着一件类似的云锦常服。尤其是上次在试验田里，他挥舞着锄头劳作时，袖口处磨出的毛边，她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谁在那儿？”林悦心中一惊，连忙将怀中的油纸包紧紧地塞进衣服里，然后顺手从路边捡起一块鸽子蛋大小的小石子。她毫不犹豫地屈起手指，将石子像射箭一般扔了出去。
只听得“啪”的一声，石子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假山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突如其来的一击，显然把藏在假山石后的人吓了一跳。紧接着，几只原本躲在石缝里的蟋蟀受到惊吓，“噌噌”地从石缝中蹦了出来，像闪电一样迅速地穿过林悦的裙角，一头钻进了旁边蜀葵的根须里。
假山后传来一声刻意压抑的轻咳，尾音里裹着点憋不住的笑意，像被风吹得打了个旋的铃铛声。萧景珩拨开缠绕的忍冬藤走出来，玄色常服的袖口沾了片忍冬藤的青汁，顺着暗纹云锦晕开浅浅的痕，倒像是哪位画师随手泼了几滴新研的墨，平添几分野趣。他指尖还捏着半截被掐断的藤条，断口处渗出的汁液在暮色里泛着莹润的微光，沾得指腹都泛了青，连指甲缝里都卡着点嫩绿的碎叶。
他看着林悦，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漫出来，眉梢眼角都扬着，带着点藏不住的促狭：“刚在这儿听了场好戏，比福寿班演的《打龙袍》还精彩三分——”他故意顿了顿，看着林悦渐渐涨红的脸，才慢悠悠补全后半句，“尤其那句‘太上老君显灵了’，亏你急中生智想得出。换作旁人，怕是早吓得只会说‘皇上饶命’了。”
说话时，他指尖的青汁蹭到了下巴，倒像是特意点了颗青痣。忍冬藤的清香缠着他的衣摆，混着身上惯有的松墨香，在暮色里酿出种特别的味道。林悦这才发现，他身后的藤丛被压出片浅痕，想来是站了有些时候，连鞋边都沾了点忍冬花的白瓣，像落了片碎雪。
林悦脸“腾”地红了，从耳根一首烧到脖颈，连耳垂都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几步冲过去，攥着拳头就往他胳膊上捶：“好啊你！竟躲在这儿看俺笑话！刚才皇上转身的时候，你咋不出来喊一声？害得俺在皇上面前出那么大洋相，脑袋都快磕出坑了！”拳头落在他胳膊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倒像是小猫爪子在挠，连她自己都觉得没气势，捶着捶着就泄了劲。
“父皇难得有这兴致。”萧景珩捉住她挥过来的手，指腹轻轻着她刚才磕红的额头，那里己经肿起个小鼓包，摸上去温温的，像揣了颗小石子。“疼不疼？要不要叫太医来看看？”他说话时，呼吸拂过她的鬓角，带着点淡淡的松墨香，混着御花园的花香，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糙皮糙肉的，哪那么金贵。”林悦拍开他的手，从油纸包里摸出最后一颗糖球，油纸被她捏得皱巴巴的。她不由分说就往他嘴里塞，指尖蹭过他的唇角，沾了点温热的气息：“快尝尝，俺亲手熬的，火候熬到能拉出银丝才停的火，比你小时候在集市上买的那个咋样？”
麦芽糖的甜香在舌尖漫开，带着点章丘大葱特有的微辛，混着芝麻的醇香，比记忆里的味道更醇厚些——小时候的糖球总带着点生涩的甜，哪有这般绵密。萧景珩含着糖球，含糊不清地说：“比小时候的...好吃多了。”他想起刚才躲在假山后，亲眼看见父皇将那颗沾了泥的糖球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赤金蟠龙盒里。那盒子他认得，是先皇后生前用的，里面向来只放些要紧的旧物：母后绣了一半的荷包，他幼时掉的第一颗乳牙，还有父皇登基时戴过的那枚玉印的拓片。
林悦没注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自顾自地说：“皇上说让俺再送两斤，你说俺要不要多熬点？再加点花生碎？上次御膳房老王头说，加点碎核桃也好吃，又香又脆...就是不知道皇上爱不爱吃带果仁的。”她歪着头琢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油纸包的边角，把纸都抠出了毛边。
萧景珩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还沾着芝麻粒，糙糙的带着点温度，掌心的薄茧蹭得他指腹发痒。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暖融融的，像裹了层蜜糖。“不用改，就按你这个法子熬。”他看着她沾着芝麻的指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父皇不是爱吃糖球，是...想起些旧事了。”
林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眉头还皱着，忽然想起什么，拉着萧景珩的手就往御膳房跑：“快！趁老王头还没睡，让他赶紧准备点章丘大葱——得是新收的，陈葱熬不出那股子冲劲儿。再把那口熬糖的铜锅刷出来，明儿一早好开工！去晚了，老王头该歇下了，他那老婆子管得严，不到卯时不许他起灶！”
石榴裙的红和玄色常服的暗在暮色里翻飞，像两尾游弋的鱼，惊起几只晚归的鸟儿，扑棱棱掠过头顶的树梢，翅膀带起的风拂得蜀葵花瓣簌簌落。林悦嘴里又哼起了那支沂蒙小调，调子比刚才更轻快些，带着点劫后余生的雀跃：“二月里来采新茶哟，茶尖沾着露水珠儿...” 歌声顺着风飘远，缠在忍冬藤上，绕着月洞门的铜环，竟有几分活泼的野趣。
假山石后的忍冬藤轻轻晃动，叶片相碰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偷偷笑着刚才那场错认的闹剧。藤条上还挂着萧景珩掐断时带下的嫩芽，沾着的青汁慢慢凝成了珠，在渐浓的夜色里闪着光，像在记下这深宫里难得的、带着麦芽糖甜香的温情——比御膳房的点心真，比太和殿的朝会暖，带着点田埂上的土气，却格外让人记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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