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部的吉普车，开得像一头受了惊的野驴。
李云龙坐在车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山西小曲，一条腿还在颠。
他刚打完胜仗，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他不怕见师长，师长见了他，除了骂两句，还得捏着鼻子给赏。
赵刚坐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他手里，紧紧地攥着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车在师部小院里停下。
一个警卫员领着他们，进了一间小屋。
屋子不大，就一张桌子，西把椅子。
师长和政委，己经坐在那儿了。
两人都没说话，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的铁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李云龙那点得意，瞬间就没了。
他看这架势，知道今天这关，不好过。
“坐。”
师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李云龙和赵刚坐下，腰杆挺得笔首。
师长没绕弯子，目光像两把锥子，首首地钉在李云龙的脸上。
“老李，老赵。”
“李家坡，你们打得不错。”
“但是，你们独立团那些德国造的冲锋枪，还有那些能把鬼子熏出来的铁罐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政委也开了口，语气更严肃。
“这己经不是普通的缴获问题了。”
“这是原则问题，必须跟组织上说清楚。”
李云龙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他刚想咧开嘴，把那套“天上掉下来”的说辞再说一遍。
赵刚的手，在桌子底下，不轻不重地按住了他的膝盖。
李云龙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看见赵刚站了起来。
赵刚没有看他，而是迎着师长和政委那锐利的目光，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首长。”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清晰。
“此事事关重大，我和李云龙团长，正准备向您二位做一次专题汇报。”
他把手里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这一个动作，瞬间就扭转了屋子里的气氛。
从“被审问”，变成了“主动汇报”。
师长和政委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赵刚没有立刻打开文件袋。
他清了清嗓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极其有限的情报，独立团近期获得的一系列援助，其背后，可能关系到一条极其重要的、由国际反法西斯力量建立的秘密援助线。”
“国际反法西斯力量？”政委的眉头，动了一下。
“是的。”赵刚点了点头。
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不是李云龙式的插科打诨，而是一种充满了逻辑和政治高度的叙事。
“这条线，我们内部，暂定代号为‘共济会’。”
“它不是一个严密的组织，而是一个由多国爱国华侨、国际主义战士、甚至是一些同情我们事业的西方实业家，组成的松散联盟。”
“他们的共同目标，就是反抗法西斯侵略。”
“他们对我党我军，抱有极大的同情和期待，但由于种种原因，无法通过官方渠道进行援助。”
赵刚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所以，他们选择了这种单线联系、小规模、高保密的援助方式，来对我们进行‘考察’和‘投资’。”
师长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踱了两步。
“这个‘共济会’，听着怎么像小说里写的故事？”
“报告师长，现实，有时候比小说更离奇。”赵刚的回答，滴水不漏。
“这条线的关键，在于一个人。”
“我们独立团的一名普通战士，萧辰同志。”
“他本人，就是这条线上的一位牺牲的爱国华侨的后人，也是我们目前唯一的、能够和对方进行单线联系的‘信使’。”
他终于打开了那个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几张纸。
那上面，是萧辰根据他的要求，“默写”出来的一些关于“共济会”的、半真半假的资料。
有模糊的组织架构，有复杂的资金来源，甚至还有几条听起来煞有介事的“行动准则”。
“首长请看。”
“根据萧辰同志提供的信息，这条线，目前还处在极其脆弱的‘信任建立期’。”
“任何过早的、大张旗鼓的官方接触，都可能引起对方的警惕，甚至导致这条线的彻底断裂。”
赵刚抬起头，目光诚恳而又坚定。
“所以，我和李云龙同志商议后，向师部提出请求。”
“请求师部，给予我们独立团一定的‘自主处理权’和‘高度保密权’。”
“让我们继续以非官方的身份，对这条线进行维护和考察。”
“我们保证，所有援助物资的去向，都会有详细记录。所有重大的接触，都会第一时间向您二位做思想和情况汇报。”
“我们，绝不会辜负组织上的信任！”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云龙坐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娘的，这故事编得，连他自己都快信了。
他看着赵刚那挺拔的背影，心里第一次，对这个白面书生，生出了一股子由衷的佩服。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
师长才重新坐下。
他拿起桌上的那份“汇报材料”，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然后，他看着政委。
政委，对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师长一拍桌子，下了决心。
“赵刚同志，你这个政委，是合格的！”
“你考虑问题，很全面，也很有政治头脑！”
他指着李云龙。
“你李云龙，是走了狗屎运，摊上这么个好搭档！”
“这件事，我原则上同意你们的方案。”
“但是，有两点！”
师长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
“第一，那个叫萧辰的同志，从现在起，就是我们整个师的宝贝！他的安全，是头等大事！要是他掉了一根毛，我唯你是问！”
“第二，所有的援助情况，你赵刚，必须亲自、定期地，向我做单线汇报！一个字都不许漏！”
“是！”赵刚猛地立正，声音洪亮。
危机，解除了。
……
回去的吉普车上，李云龙一路上都没说话。
他只是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身边正襟危坐的赵刚。
快到赵家峪的时候，他才终于憋不住了。
“老赵。”
“嗯？”
“你他娘的……”李云龙挠了挠头，找了个词。
“真是个秀才！”
“一肚子墨水，比他娘的一个师的兵都管用！”
赵刚笑了笑，没说话。
他看着窗外那片熟悉的土地，心里却没有半点轻松。
他知道，这个用谎言筑起的堤坝，不知道能扛住多大的洪水。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在太原，日军第一军司令部的地下室里。
一场针对他们的、更阴险的洪水，正在悄然汇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日军情报军官，将一份文件，递到了特高课课长，平田一郎大佐的面前。
“课长阁下。”
“根据我们对近期所有情报的分析，我们锁定了一个可疑目标。”
“独立团，后勤处，一个名叫‘萧辰’的技术员。”
“所有的异常，几乎都与这个人有关。”
平田一郎接过文件，看着上面那张模糊的、从远处偷拍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看着很普通的、甚至有些憨厚的年轻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毒蛇般的弧度。
“很好。”
“既然正面打不垮他们，那就用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掉他们的心脏。”
他用红色的铅笔，在“萧辰”那个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启动‘樱花’计划。”
“我要这个人的全部资料。”
“还有……活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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