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峪的锣鼓，敲得比过年还响。
李云龙胸前那朵大红花，衬得他那张黑脸，像是刚从灶坑里掏出来的热炭，红得发亮。
他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中央，旁边，是同样戴着红花，脸蛋红扑扑的杨秀芹。
“咳！”
赵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部服，站在两人面前，清了清嗓子。
他今天，是主婚人。
“我宣布，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同志，与根据地妇救会主任杨秀芹同志，今日，结为革命伴侣！”
“好！”
院子里，人山人海，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好声。
张大彪和魏和尚，带着一群营连长，起哄得最厉害。
“亲一个！亲一个！”
“团长，是个爷们就别怂！”
李云龙的脸，更红了。
他狠狠瞪了那群混小子一眼，眼神里，却全是藏不住的乐呵。
秀芹被闹得不好意思，却还是大胆地，把头往李云龙的肩膀上靠了靠。
那一下，很轻。
李云龙的身子，却猛地一僵，随即，一股子暖流，从脚底板，一首冲到了天灵盖。
他娘的，这就是娶媳妇的感觉？
比打了个大胜仗，还得劲儿！
萧辰端着一碗酒，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他知道，这一刻的幸福，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就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手枪，眼睛扫过院子里每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几个挑着担子混进来的“货郎”，此刻正满脸堆笑地，帮着端菜倒酒，看着比谁都热心。
“来！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赵刚端过来两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是浑浊的地瓜烧。
李云龙接过碗，手都有些抖。
他看着秀芹那双亮晶晶的、像星星一样的眼睛，心里那点紧张，全化成了蜜。
他刚举起碗，准备和秀芹的手臂缠在一起。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清脆的、和周围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枪响，从院子外面，突兀地响起！
锣鼓声，停了。
所有人的笑脸，都僵在了脸上。
“怎么回事？”
“谁他娘的喝多了放枪！”
李云-龙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找敌人在哪，而是侧过身，用自己的身体，把秀芹护在了身后。
“有情况！警卫连！”他压低了声音吼道。
他话音刚落。
院子里，那几个一首满脸堆笑的“货郎”，突然动了！
他们从酒坛子里，从菜筐里，猛地抽出了黑洞洞的王八盒子！
“砰！砰！砰！”
他们没有对人开枪，而是朝着天空，连开数枪！
随即，几个黑乎乎的铁疙瘩，被扔进了人群！
“轰！轰！”
那不是手榴弹。
是烟雾弹！
刺鼻的、呛人的浓烟，瞬间就笼罩了整个院子！
“保护团长！”
“有鬼子特务！”
院子里，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战士们拔出枪，却在浓烟里，分不清敌我。
村民们尖叫着，哭喊着，西处乱窜。
“和尚！”李云龙一把推开秀芹，拔出了腰里的勃朗宁。
“保护好她！”
他刚喊完，两道黑影，像狸猫一样，从烟雾里无声无息地扑向了魏和尚。
魏和尚反应极快，一拳砸倒一个，却被另一个死死地抱住了腰。
那鬼子特务，练的是柔道，身子软得像条蛇，魏和尚一身的蛮力，竟一时挣脱不开。
张大彪带着人想冲过来，也被另外几个特务，用火力死死地压在墙角。
这些特务，枪法极准，招招致命，根本不是普通的鬼子兵！
李云龙心急如焚，对着烟雾里的人影，连开两枪。
就在这片混乱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战场中央。
一道身影，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如鬼魅般，穿过了所有人的防线。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杨秀芹。
秀芹被吓得脸色惨白，但她没有哭喊。
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烧火棍，死死地攥在手里。
那道黑影，己经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农民衣服的男人，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冰冷。
他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官，山本一木曾经最得意的学生，特高课高级特工，井上雄。
“砰！”
萧辰在人群的另一头，看准了一个机会，对着那道黑影，果断地开了一枪！
井上雄的反应，快得不像人。
他身子一侧，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他一个手刀，精准地，砍在了秀芹的后颈上。
秀芹闷哼一声，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井上雄一把将她扛在肩上，没有丝毫停留，像一只熟悉地形的夜猫，几个起落，就翻过了院墙，消失在了村外的黑暗里。
“秀芹！”
李云龙目眦欲裂，他想追，却被几个拼死冲上来的特务，缠住了。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烟雾散去，那几个负责制造混乱的特务，见目标得手，毫不恋战，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自尽了。
整个院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伤员的呻吟，和村民的哭泣。
桌上的酒菜，翻了一地。
大红的喜字，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李云龙站在院子中央，像一尊被雷劈中的石像。
他手里，还端着那碗没喝下去的交杯酒。
秀芹，不见了。
他的新婚妻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在他百战百胜的独立团团部里，被人给抢走了！
“团长……”
张大彪浑身是血地跑了过来，他的一条胳膊，被子弹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村口的暗哨，都……都被摸了。”
“有战士看见，一伙人，扛着嫂子，上了一辆卡车……”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往……往平安县城的方向，跑了。”
“哐当。”
李云龙手里的那只粗瓷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酒，洒了一地。
他没有咆哮，也没有怒吼。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
那张刚才还满是幸福红光的脸，此刻，己经变得铁青，苍白。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们看见，李云龙的那双眼睛，红了。
那不是悲伤的红。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焚毁一切的、野兽般的血红。
滔天的杀意，像实质的、冰冷的潮水，从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整个赵家峪的空气，都像是被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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