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油店内弥漫着谷物和油脂混合的气味。
掌柜“灰雁”本名李德福，一个面相敦厚、手指关节粗大的中年人，正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记录着账目。
他神色如常，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焦躁。“鹞子”和“渔夫”上午都没按约定出现传递平安信号，这极不寻常！多年的潜伏经验告诉他，出事了！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店门口，佯装清扫门槛。
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街对面——那里原本有个修鞋摊，今天却换成了一个卖针头线脑的陌生货郎。
斜对角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似乎总有人影晃动。
一种被无形之网笼罩的窒息感攫住了他。
必须示警！必须通知外面的“雷公”，“鹞子”这条线可能断了，西仓区的情报不可靠！但他深知向阳堡内部通讯己被严密监控，死信箱很可能暴露，无线电更是找死。
他回到柜台后，假意整理货架。
在一个装陈年绿豆的麻袋底部，他摸出一个小巧的竹筒和一张极薄的油纸。
他用细如发丝的笔尖，蘸着一种特制的、遇水才显影的药水，在油纸上写下只有“雷公”能懂的紧急暗码：“巢危，线断，西仓饵，勿动！” 然后将油纸卷紧塞入竹筒，用蜡密封。
他走到后院鸽笼旁。
这里养着几只信鸽，是他利用粮店掩护、精心培育的通讯工具，只在万不得己时启用。
他挑出一只羽翼、眼神锐利的灰鸽，将小竹筒牢牢绑在它的脚环上。他警惕地看了看西周的天空，确认没有可疑的飞禽，然后猛地将灰鸽抛向空中！灰鸽扑棱着翅膀，迅速升高，朝着向阳堡西侧山区的方向飞去！
“灰雁”望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心中祈祷它能飞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在向阳堡西侧外围，一处隐蔽的山坳
十几匹健壮的骡马被拴在岩石后，不安地打着响鼻。
十七八个穿着本地山民破旧棉袄、但眼神精悍、动作干练的男人正围在一起。
为首的“雷公”身材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正对着摊开的手绘地图，眉头紧锁。
地图上，向阳堡西区仓库群被红笔重重圈出。
“他娘的！‘灰雁’那边还是没确切消息！西仓区，到底是不是‘磐石’的窝？”一个手下烦躁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雷公”沉着脸：“‘鹞子’的情报含糊，‘灰雁’又断了联系…徐老板的命令是，如果无法精确定位，就在预定时间，把西区仓库群…炸平！”他指了指地图上画着几个叉的位置，“炸药己经分装好，都是高爆的黄色块，威力足够掀翻那些破仓库！引爆点选在承重墙根和通风口，保证效果。”
“可…万一‘磐石’不在里面呢？而且里面肯定有共军的人…”
“执行命令！”“雷公”低吼，眼中闪烁着亡命徒的凶光，“宁杀错，不放过！炸药安装组，天一黑透就行动！记住路线和伪装！安装组得手后立刻撤离，我来引爆！其他人负责警戒和断后！”
就在这时，天空中传来一阵轻微的扑翅声。一只灰鸽如同利箭般俯冲下来，准确地落在了“雷公”伸出的手臂上！
“信鸽！是‘灰雁’的！”一个手下惊喜道。
“雷公”迅速解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捏碎蜡封，抽出里面的油纸卷。他走到背风处，掏出水壶，小心地滴了几滴水在油纸上。
淡褐色的字迹迅速显现：“巢危，线断，西仓饵，勿动！”
“巢危，线断…西仓饵？勿动？！”“雷公”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妈的！‘灰雁’说他的窝危险了，联络线断了！西仓区是共军放的饵！让我们别动？！”
“头儿！那…那还炸不炸？”手下们面面相觑。
“雷公”盯着那张字条，又看了看远处暮色中向阳堡模糊的轮廓，眼神剧烈挣扎。
徐沛然的命令是“炸平”，但“灰雁”的警告是“勿动”…“灰雁”是他们最深的钉子，他的警告分量极重！
“计划…暂停！”“雷公”咬着牙，艰难地做出决定，“等！等最后确认！如果‘灰雁’的警告是真的，这他妈就是个陷阱！我们冲进去就是送死！让安装组待命！再等一晚！如果明天天亮前还没有‘灰雁’的新指令…就按原计划执行！” 他不能完全违抗命令，但也绝不甘心钻进明知是陷阱的口袋。毁灭性的“惊雷”，在最后关头被一只信鸽暂时按下了暂停键。
向阳堡保卫科指挥室
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秦师长、周明恩和雷刚都在。桌上放着从“灰雁”粮油店后院鸽笼搜出的另外两只备用信鸽，以及从“灰雁”身上搜出的密写药水和密码本。
“报告！”一名负责监视的战士跑进来，“黄昏时分，观察到一只信鸽从‘李记粮油’后院起飞，方向正西！ 我们尝试用土枪拦截，但距离太远，未能击中！鸽子己飞离我方控制范围！”
“信鸽！正西！”秦师长一拳砸在桌子上，“该死！还是让他把警报发出去了！” 这解释了为什么“惊雷”行动组没有按预期在西区仓库出现。
“可恶，军统的特务居然覆盖我们向阳堡的衣食住行，我们要不是有磐石同志的物资，万一他们在米粮油里做些手脚我们的同志将会遭受到毁灭的打击”。
周明恩迅速在地图上标出信鸽飞行的方向：“正西…那片山区地形复杂，适合隐藏。
‘惊雷’组很可能就藏在那里！‘灰雁’的警告肯定送到了！他们现在成了惊弓之鸟，要么会取消行动，要么会更加疯狂！”
“取消？徐沛然不会让他们取消！”秦师长眼神冷冽，“只会让他们更加谨慎，或者…改变目标！我们没时间了！” 他转向对“灰雁”的审讯记录，“灰雁”在铁证和压力下，己经部分开口，交代了“惊雷”组的大致潜伏区域和指挥官代号“雷公”，但对具体人数、装备细节和最新行动计划咬死不松口，显然还抱有幻想。
“不能再等了！”秦师长下定决心，“既然鸽子飞出去暴露了他们的大概位置，而‘灰雁’又在我们手里…那就将计就计！逼‘雷公’现身！”
他迅速部署：
“命令西区仓库守备部队，明松暗紧！表面上加强巡逻，制造紧张气氛，让‘惊雷’组误以为我们因信鸽事件加强了西区戒备，诱使他们认为西区确实重要且有防备，从而可能放弃或转移目标！”
“同时，在堡垒内部，高调宣布抓获重要敌特李德福，破获其利用粮油店掩护的间谍网！消息要散出去，让潜伏在堡垒内可能残存的、与‘灰雁’有单向联系的低级‘钉子’听到！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把‘灰雁’落网的消息传出去！”
“雷刚！你亲自带队！挑选最精锐的侦察连和卫队部分好手，组成快速反应部队！携带重武器！秘密运动到西侧山区外围！密切监视所有进出山坳的可疑人员和信号！一旦收到‘钉子’传出‘灰雁’落网的消息，‘雷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立刻执行原计划的疯狂爆破，要么仓促撤离！无论哪种，都是我们捕捉他们的机会！给我盯死了！”
“周明恩同志，堡垒内部警戒提到最高级别！特别是磐石同志所在区域，以及医院、指挥部等核心设施！防止‘惊雷’狗急跳墙，进行自杀式袭击或破坏！磐石同志暂时停止一切外出活动！”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向阳堡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在夜色中高速运转起来。
堡垒内，关于抓获“大特务李德福”的“小道消息”开始在某些特定人群中悄然流传。
堡垒外，雷刚率领的精锐部队如同幽灵般融入了西侧山区的黑暗。一张更大的网，罩向了惊疑不定的“雷公”和他的“惊雷”组。
何又余站在自己居所加固的窗前，听着外面比往日更加密集的口令声和巡逻脚步声。
她知道，锄钉行动己经到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堡垒内的“灰雁”落网，堡垒外的“惊雷”悬而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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