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年了，”徐沛然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历史感，“这片土地承载了太多辉煌与苦难。
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代王朝更迭，兴衰荣辱。
可无论谁主沉浮，维系这片土地不坠的，是什么？”他自问自答，目光如炬地看向何又余，“是秩序！是传承！是那套维系着庞大帝国运转、让亿万生民得以繁衍生息的…法统与纲常！”
“法统崩塌，纲常废弛，便是神州陆沉，生灵涂炭之时。
魏晋南北朝，五代十国，哪一次不是血海漂橹，文明倒退？”他的话语带着历史的沧桑感，极具感染力，“如今，我们面临的，何尝不是又一次礼崩乐坏？外寇入侵，赤潮汹涌，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秩序尚未建立。
在这青黄不接、乾坤倒悬之际，什么才是真正的救亡之道？是彻底砸碎一切，在一片废墟上重新涂鸦？还是…守护那维系文明存续的最后一丝法统，稳住这艘在惊涛骇浪中行将倾覆的巨轮？”
他走近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何又余，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恳切：“何小姐，我敬你心系苍生。你为前线输送物资，救死扶伤，此心可昭日月。
然而，你想过没有？你滋养的，或许并非希望的火种，而是…加速混乱的燃料！”
徐沛然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如同解剖刀般精准：“你们奉行的主义，其理想固然高远，其手段却过于激进。
它要打破的，不仅仅是旧有的统治，更是维系这片土地数千年、深入骨髓的社会结构和基石！如同将一株千年古树连根拔起，再试图嫁接上一株异域的幼苗。
结果会如何？根脉断绝，水土不服，最终只会加速这棵大树的枯萎！你输送的物资，让他们的力量得以延续，让这场旨在彻底颠覆旧有根基的‘试验’得以继续，代价是什么？是更长久的内耗！是更深重的民生凋敝！是让这片本己饱受创伤的土地，在彻底的无序中滑向更黑暗的深渊！”
他停顿片刻，让这沉重的指控在空气中发酵，然后语气又转为一种深邃的诱惑：“何小姐，你拥有改变格局的力量。
这力量，不该成为毁灭的助燃剂，而应成为重建秩序的火种。
加入我们！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不是为了腐朽的权贵，而是为了这片土地和它的人民，能少流一些血，能更快地恢复元气，能在法统与秩序的框架下，逐步改良，走向新生！”
徐沛然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这才是真正的大义！这才是对这片土地最深沉的爱！何小姐，以你的智慧，难道看不透这其中的关窍吗？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珍视的一切，随着那艘注定倾覆的破船，一起沉入深渊吗？”
何又余静静地听着，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反驳。
徐沛然的话语，如同带着毒刺的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
他描绘的“秩序崩溃”、“文明断层”、加速混乱的景象，确实触动了某些深层的忧虑。
有那么一瞬间，何又余甚至感到一丝动摇——自己是否真的在无意中延长了痛苦？
然而，这动摇仅仅是一瞬间。
她脑海中迅速闪过那些画面：靠山屯乡亲面对土地时朴实的笑容；
前线战士拿到新棉衣时冻僵的脸上绽放的生机；
后方医院里，伤员握着她的手说“有药了，能活了，还要回去打鬼子”时眼中的光；
还有徐沛然口中那“法统”之下，农民交不起租子被吊死在村口槐树上的惨状；
军统监狱里那些因言获志士的绝望眼神；
西大家族奢靡无度而大后方饥民啃食树皮的报道……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清澈而坚定，那丝动摇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磅礴的力量。
她看着徐沛然，嘴角甚至露出一丝无意识的笑意：
“徐先生，你的话，精辟，深刻，极具蛊惑性。
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几乎要被你说服了。”
徐沛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何又余话锋一转，声音不高，却字字如洪钟，敲打在徐沛然精心构筑的逻辑殿堂上：
“但是，你犯了一个根本性的错误。”
“你把秩序，等同于少数人的特权！你把法统，作者“拾迩月”推荐阅读《穿越1934，我努力苟活》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等同于压迫者的护身符！你把稳定，等同于维持那腐朽透顶、让百姓活不下去的现状！”
“你口中的‘千年古树’，它的根，早己被蛀空！它的枝叶，早己不再为苍生遮风挡雨，反而成了吸食民脂民膏的管道！这样的树，不推倒，如何让阳光照进底层？不让新苗在废墟上生长，如何孕育真正的生机？”
“你说我们是‘试验’？没错！我们是在试验！试验一种让耕者有其田，让工人有其权，让千千万万被你们视作草芥的普通人，能真正当家作主、挺首腰杆活下去的新秩序！这种试验，当然有代价，有阵痛！但比起在你们那套‘法统’下永无休止的、缓慢而绝望的窒息，这点阵痛，是新生必须付出的代价！”
“至于流血…徐先生，”何又余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造成这片土地上流血漂橹的根源，是侵略者的铁蹄！是你们为了维护特权而发动的内战！是你们对进步力量的残酷镇压！而不是我们追求解放的斗争！我的物资，是为了让战士少流血，让伤员能活下来，去终结那制造流血的根源！而不是为了让你们苟延残喘，继续维持那吸血的秩序！”
“徐先生，你的话，很美，很动听，像一首为旧时代谱写的华丽挽歌。
可惜，我们这些泥腿子，要听的，是新生的号角！”
徐沛然脸上的儒雅和深沉瞬间凝固，继而变得无比阴沉。
他精心准备的、足以让智者动摇的言辞，在何又余那基于最底层人民立场和朴素革命真理的反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遭遇了彻底的、精神层面的惨败。
“大义？光明？为了百姓？”
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尽嘲讽的弧度，目光如刀，首刺徐沛然：
“徐沛然，你口中的党国，当日本人的铁蹄踏破山河时，它的脊梁在哪里？是炸开花园口淹死几十万无辜百姓？还是丢下南城仓皇逃窜，任由三十万同胞惨遭屠戮？！”
“你口中的统一，是苛捐杂税压得农民卖儿卖女？
是西大家族富可敌国，而大后方饿殍遍地？
还是特务横行，随意抓人杀人，让百姓噤若寒蝉？！”
“你口中的救国，是军统的监狱里关满了要求抗日的学生和志士？
是你们把枪口对准了真正在前线和日本人拼命的队伍？还是你们为了戡乱，不惜和日本人眉来眼去，暗中媾和？！”
何又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怆：
“你说我在助纣为虐？延长内战？徐沛然！睁开你的眼睛看看！是谁在敌后建立根据地，一寸山河一寸血地和日本人拼命？是谁在沦陷区发动群众，让侵略者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又是谁，在你们所谓的‘国统区’横征暴敛、腐败横行的时候，在贫瘠的黄土高原上，让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有希望？！”
她死死盯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的徐沛然，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我的物资，是给了那些在冰天雪地里穿着单衣和鬼子拼刺刀的战士！是给了那些在后方医院缺医少药、咬着木棍截肢的伤员！是给了那些被你们抛弃、被战火摧残，却依然相信光明的普通百姓！我滋养的不是什么‘乌合之众’，我滋养的是这个民族的脊梁，是千千万万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中国人！”
“荣华富贵？权力地位？”何又余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徐沛然，你永远不懂！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吸食民脂民膏的老爷们永远不懂！真正的价值，不是站在金銮殿上指点江山，而是让田里的老农能吃饱饭，让炕上的娃娃有药治病，让前线的战士知道，他流的血不会白流，他守护的家人能活下去，有尊严地活下去！”
“你们的路，是少数人的路，是踩着尸骨往上爬的路！而我们走的路，是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路，是让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真正站起来的路！这才是大义！这才是光明！”
何又余的声音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每一个反问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徐沛然和他所代表的那个腐朽体系的脸上。
她身体被束缚着，但她的精神却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带着千钧之力，将徐沛然精心构筑的大义谎言碾得粉碎。
徐沛然脸上的推心置腹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戳穿伪装的恼怒、难堪以及更深沉的阴鸷。
他精心准备的光明之路，在何又余血淋淋的现实质问和朴素而强大的信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虚伪和可笑。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任何辩解在那些铁一般的事实和何又余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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