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慕容暄,温知知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澄澈与安宁。
过往的江湖岁月,如同翻过去的书页,留下了精彩的故事,却不再是她心驰神往的方向。她的港湾,她的归宿,就在眼前。
婚期被定在了十日后,一个万里无云的黄道吉日。
整个温府和冠军侯府,都为了这场迟到了三年的盛大婚礼,而陷入了一种喜庆的忙碌之中。
然而,随着那一天越来越近,一个连温知知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问题,悄悄地找上了她。
她,开始失眠了。
起初,只是有些辗转反侧。后来,便发展到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月光,从清冷,到皎洁,再到天际泛白。
她不是不爱裴衍,更不是后悔这桩婚事。恰恰相反,是因为太爱,太期待,所以才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惶恐。
白日里,她依旧是那个笑意盈盈、古灵精怪的温知知,陪着母亲清点嫁妆,和张嬷嬷讨论着婚礼的细节。可一到夜深人静,那种莫名的焦虑,便如同潮水般,将她整个人淹没。
她会做梦,梦到自己穿上了那件华美却沉重的嫁衣,被无数的规矩和目光捆绑,动弹不得。她想大笑,却只能发出端庄的微笑;她想奔跑,却只能迈出优雅的莲步。梦里的她,越来越像一个精致的、完美的人偶,却独独,不再像温知知。
她害怕。
不是怕嫁给裴衍,而是怕自己,当不好那个“冠军侯夫人”。
她怕自己骨子里的那些自由与不羁,会被这深宅大院、繁文缛节,一点点地磨平。她怕有朝一日,那个鲜活的、会闯祸、会耍赖的温知知,会彻底消失,变成一个只会管家理事、迎来送往的、无趣的“裴夫人”。
到那时,裴衍……还会喜欢那样的她吗?
这份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包括裴衍。
裴衍最近公务繁忙,每日都忙到深夜才回。她不想让他,再为自己这些无谓的女儿心事而分神。
可她那点小小的反常,又怎能瞒得过裴衍的眼睛。
他早就发现,她最近话少了,吃饭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夜里睡觉,也总是在他怀里,不安分地翻来覆去。
他没有问,只是默默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这晚,离大婚只剩三天。
裴衍半夜醒来,习惯性地往身侧一捞,却捞了个空。他瞬间清醒,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发现身边的位置,早己凉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
他披衣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径首走出了院子。他在府中找了一圈,最后,在后花园一处最高的、平日里用来登高望远的假山顶上,找到了那个让他牵肠挂肚的身影。
他的小妻子,正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假山冰凉的石头上,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小小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和孤单。
裴衍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密密地疼。
他没有出声,只是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假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温知知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眼中的惊慌,才缓缓褪去,化作了一丝无所遁形的窘迫。
“你……你怎么来了?”
裴衍没有回答她,只是脱下自己的外袍,不容分说地,披在了她有些冰凉的肩上。然后,他学着她的样子,也抱着膝盖,和她一起,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很亮,”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和,“像不像我们当初,在屋顶上偷吃牛肉干那晚的月亮?”
温知知没说话,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了膝盖里。
裴衍也不再追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他知道,她需要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温知知那闷闷的、带着一丝鼻音的声音,才从臂弯里传了出来。
“裴衍……我有点害怕。”
“嗯,”他应了一声,“怕什么?”
“我怕……”她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我怕我当不好一个合格的侯夫人。我不会插花,不会刺绣,连走路都走不稳。我怕我会给你丢人,怕别人在背后笑话你,娶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野丫头。”
“我更怕……有一天,我会变得不像我自己了。”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哭腔,“我怕我会变成一个端庄的、无趣的、只知道遵守规矩的木头人。到那个时候,你……你还会喜欢我吗?”
听着她这番话,裴衍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他没有说那些“别胡思乱想”之类的空洞安慰,只是用他宽阔的胸膛,给予她最温暖的依靠。
他一手环着她,另一只手,则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
“温知知,”他低头,在她的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你看着我。”
温知知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月光下,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不耐,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无比的认真。
“我问你,”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当初在书房,那个想用热茶烫我,结果却把自己烫得哇哇叫的笨蛋,是谁?”
温知知愣了一下,小声说:“……是我。”
“那个把我最爱的战袍,袖口缝死,还得意洋洋地向我邀功的傻瓜,是谁?”
“……也是我。”
“那个在宫宴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用剑鞘把北狄国礼‘敲’开,还振振有词的‘女英雄’,又是谁?”
“……还是我。”
裴衍笑了。他用拇指,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那粗粝的指腹,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
“你看,我爱的,从来都是这个会闯祸、会耍赖、不按常理出牌,却又善良、勇敢、闪闪发光的温知知。”
“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娶一个循规蹈矩的、完美的‘侯夫人’回来。我要娶的,自始至终,都只有你。”
温知知被他这番话,说得心中一酸,眼泪掉得更凶了。
“可是……”
“没有可是。”裴衍打断了她。他忽然松开她,从自己贴身的衣襟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方用上好和田玉雕琢而成的印章,入手冰凉,质地温润,底部,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正在咆哮的猛虎。
——冠军侯之印!
这不仅仅是一枚印章,它代表着裴衍的身份,代表着他在军中、在朝堂之上,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
在温知知震惊的目光中,裴衍将这枚沉甸甸的、象征着他一切的印章,郑重地,放进了她的手心里。
“拿着它。”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从今天起,有它在,整个冠军侯府,上至管家,下至小厮,全都由你说了算。你想让厨房一天做八顿饭,他们就不能只做七顿。你想在花园里种白菜,他们就不能种牡丹。”
“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你不需要去学那些你不喜欢的规矩。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当你的温知知。”
他凝视着她,眼中的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温知知呆呆地坐在那里,感受着掌心那方玉印沉甸甸的重量和冰凉的触感。那重量,仿佛顺着她的手臂,一首传递到了她的心底,将她所有的不安、惶恐、焦虑,都尽数镇压了下去。
她握着那枚金印,像是握住了全世界。
她终于明白,这个男人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她去适应的、华丽的牢笼。
他给她的,是一份可以让她永远做自己的、最坚实的底气和最无法无天的宠爱。
“那……”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小声地问出了最后一个傻问题,“那……我要是把侯府的钱,都亏光了呢?”
裴衍看着她那副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终于忍不住,低头,吻住了她还带着泪痕的唇。
良久,他才松开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沙哑地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就再去挣。”
“正好,本将军,很久没上战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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