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洗手间的下水道堵了，你聋了听不见声儿？！”
佣人赵妈叉着腰挡在走廊尽头，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龙渊洗得发白的旧T恤上。一股陈腐恶臭从盥洗室的门缝里渗出来，混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儿。龙渊没吭声，侧身从赵妈庞大的身躯和冰凉的墙壁缝隙里挤过去，沉默地拉开门，污秽秽浊的空气扑面撞来。
腰弯下去的那一刻，昨晚手术室门口那窒息感又黏腻地缠上来。刺目的红灯疯狂旋转，苏家律师递来的协议硬得像块冰，在他掌心留下棱角分明的钝痛。养父王伯那张被胰腺癌折磨成蜡黄枯皱的脸就在眼前晃动。“小渊……别卖了自己……” 微弱的声音隔着氧气面罩，却利刃般扎进他心里。
签下去的名字像刻在骨头上。
刷子捅进堵塞的管口，黏腻污物沉闷地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叽”声。脏水喷溅出来，几点冰冷的污黑沾染在龙渊眉骨下方。他抬手抹掉，指尖沾着一丝棕黄油腻和淡淡消毒水的腥气。
“啧，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刻薄的女声钻进耳朵。苏瑶穿着当季限量款薄羊绒开衫，丝缎拖鞋尖正不耐烦地敲打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双臂环抱倚在门框上，目光掠过他沾满污渍的双手，眉头嫌恶地拧起，“苏家不缺通下水道的杂工，你是这个家的人吗？”
龙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搅动管道深处沉积的腐烂物，水声哗啦作响。苏瑶看着他那张没任何表情的脸，心头莫名蹿起一股烦躁的火，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咬了咬下唇，高跟鞋踩着傲慢的节奏走远：“赶紧弄干净！别污了我家的地！”
她纤丽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空气里只剩污浊的臭气和龙渊机械重复的刮擦声。胃部熟悉的绞痛再次袭来，饿的。给王伯交完最后一笔放疗费用后，他口袋里只剩两枚冰冷的硬币。
走廊深处突然响起苏家老太太特有的、带着严厉威严的咳嗽。龙渊动作利落地清理干净工具，最后一遍冲水，哗啦啦的水流冲走了污浊，却冲不散这幢别墅里无处不在的冷眼和贵重的空气。
他刚首起身，赵妈那张涂了太厚脂粉的脸就急吼吼地杵过来，几乎碰到他的鼻尖：“快去前厅！把你那个破饭盒带上！别赖在这儿碍眼！”
前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头晕。苏家几房亲戚己经坐定，昂贵的骨瓷杯盏里红茶袅袅升腾着白气。苏瑶的父亲苏明远端着茶盏，眼皮都不抬：“愣着干什么？倒茶。”
热水从精致壶嘴注出，沿着茶盏内壁无声流淌，水声清晰。苏家二叔苏明成捻着手里的沉香串珠，细长眼睛斜睨着龙渊：“啧，这饭盒……从垃圾堆捡回来的？一股馊味儿。丢厨房去！别在这儿坏了品香茶的雅兴。”尾音拖长，满是恶意。
饭盒是王伯当年在钢铁厂发的旧铝皮盒，磕得坑坑洼洼。龙渊把它放在自己腿边冰凉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它紧贴着他小腿的温热皮肤，隔着磨得粗糙的工装裤布料，硬邦邦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刚才这盒子被几道目光扫过，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羞耻。
他给苏瑶倒茶。手腕平稳，清亮的茶汤稳稳落入她面前那只比纸还薄、绘着金线的英国瓷杯里。一丝涟漪都没起。
苏瑶那双漂亮的杏眼却没落在茶上，而是有些失焦地望着他过于宽阔、绷着旧T恤的肩膀轮廓。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口一股莫名的滞涩感。
“听说了吗？林氏集团最近势头可猛了，那个林霸天……”苏明成压低的声音忽然响起，像冰锥，“正全力围剿咱们上游建材渠道！瑶瑶谈的那几个大单，怕是要黄！”
哐当！苏瑶手中的薄瓷杯猛地晃了一下，温热的红茶泼溅到她手背上，烫出一点微红，浸湿了昂贵真丝袖口的一角。大厅里的议论声“嗡”地大了几倍，刀片般刮着耳膜。
苏明远脸色瞬间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
苏瑶猛地站了起来。昂贵的丝绒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她脸有些白，指尖蜷紧抹掉袖口茶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抖：“爸、二叔，我去公司！立刻约见那些供应商！”
高跟鞋急促清脆地敲击着光洁如镜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面，声声响得像鼓点。龙渊拎着他旧饭盒的手无意识收紧。饭盒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那点细微刺痛却比大厅里任何一句议论都更真实地刺入神经。
风暴的味道。带着铁锈，带着被围困的窒息。
林霸天。
龙渊无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舌尖似乎尝到了遥远战场丛林里那股混着硝烟、鲜血和腐烂泥泞的腥膻气。指尖擦过饭盒冰凉的铝面，在无数轻蔑的目光聚焦下，一丝极冷、极厉的锋芒悄然滑过他低垂的眼睑深处，短暂停留，如同狙击镜十字线锁死目标那一瞬的绝对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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