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黑潮》剧组的试镜地点。
这是一栋位于市区边缘的、毫不起眼的旧式写字楼。辛阑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戴着棒球帽和口罩，在一群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抵达时，还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楼下早就蹲守着几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看到她现身，闪光灯瞬间汇成了一片白昼。
“辛阑！真的是辛阑！她真的来试镜王川的戏了！”
“一个综艺咖，哪来的勇气啊？”
“肯定是来蹭热度的，王导的戏，也是她能演的？”
各种夹杂着惊奇与轻蔑的议论声此起彼伏。辛阑对此充耳不闻，在前世，比这更大的场面她都习以为常。她目不斜视，在那位临时安排给她的、膀大腰圆的保镖护送下，从容地穿过人群，走进了大楼。
试镜的等候区里，气氛压抑而紧张。
来参加试镜的女演员们，个个都是圈内小有名气、或是在话剧舞台上锤炼多年的实力派。她们看到辛阑走进来，眼神各异。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视与敌意。
“哟，这不是最近最火的‘荒野女战神’吗？怎么，荒岛待不下去了，跑来我们这儿抢饭碗了？”一个画着精致妆容、在一部网剧里演过女三号的年轻女演员，阴阳怪气地开口。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人家背后有裴影帝撑腰，想演什么戏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来试镜，不过是走个过场，体验生活罢了。”
“就是，综艺咖也来碰瓷王导的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刚好能传进辛阑的耳朵里。
“挺好，”辛阑在心里默默吐槽，“都瞧不起我，那一会儿被打脸的时候，表情应该会更精彩。”
她毫不在意这些苍蝇般的嗡鸣，径首走到最角落的一个空位坐下，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她没有看剧本，也没有酝酿情绪，只是将自己彻底放空，仿佛一尊即将被注入灵魂的雕像。
这种全然无视的态度，反而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讨了个没趣。
试镜正式开始。
演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又大多垂头丧气地出来。
导演王川的严苛是出了名的。他要试的，是全剧中女毒枭“A-Jie”的一场独角戏——在得知自己唯一的亲人被仇家杀死后，一段时长三分钟、从接到电话到情绪崩溃的表演。
这短短三分钟，考验的是演员对情绪层次感的极致把控。
辛阑前面的几位女演员，表现都不尽如人意。
第一个，用力过猛，把悲痛演成了歇斯底里，接到电话就开始嚎啕大哭，五官都挤在了一起，毫无美感可言。王川只看了三十秒，就烦躁地喊了“停”。
第二个，是一位最近靠甜宠剧小火的流量花，她倒是演得“美”，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但她的悲伤流于表面，像是完成一个技术动作，眼神里空洞洞的，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的情感。王川的眉头，己经锁成了川字。
评委席上，几个副导演和编剧的表情，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不耐烦。
“下一个，辛阑。”助理有气无力地念出了她的名字。
等候区里，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充满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辛阑摘下耳机，缓缓睁开眼，站起身，走进了那间被聚光灯照得通亮的试镜间。
评委室的单向玻璃后面，除了导演王川和制片人，还坐着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人。
裴湛。
他穿着一身低调的黑色休闲装，交叠着双腿，静静地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目光透过玻璃，一瞬不瞬地锁定在那个走进场地的身影上。
他知道她在综艺里很特别，很坚韧，很有趣。
却从未见过，她在自己的专业领域里，会是什么模样。
“开始吧。”王川导演的语气里，己经带上了一丝不耐。
辛阑对着评委席微微鞠躬，没有立刻开始，而是静静地站在场地中央，闭上了眼睛。
三秒。
仅仅三秒。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质，己经截然不同。
那双原本清澈平静的眼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名为“绝望”的灰翳。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慵懒的、玩世不恭的浅笑，但浑身却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如同惊弓之鳥般的警惕。
她就是A-Jie。
她缓缓地拿起桌上的道具手机，按下接听键。
没有台词，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开始，她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用指尖卷着自己的发尾，仿佛电话那头传来的，只是一个无聊的骚扰电话。
但渐渐地，她卷动发尾的动作，停了下来。
脸上的笑容，也一寸一寸地凝固。
紧接着，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死寂般的安静。她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了，所有的光彩都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褪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空的、彻底的“无”。
她缓缓地放下手机，动作慢得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然后，她抬起手，用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极其轻微的颤抖，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仿佛在确认自己是否还真实地存在。
最后，她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虚空，望向了评委席的方向。
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从她空洞的右眼中滑落，划过她依旧挂着浅笑的唇角。
那是一个充满了天真、怨毒、破碎与无尽嘲讽的、含泪的冷笑。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那极具层次感和爆发力的表演，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那短短三分钟里，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个女人，从玩世不恭到信仰崩塌，再到彻底毁灭的全过程。
单向玻璃后，裴湛看着监视器里那张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含泪冷笑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知道她很特别，却没想到，当她站在聚光灯下，化身为另一个人的时候，能耀眼到这个地步。那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美，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令人无法呼吸的光芒。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破了现场的死寂。
是导演王川，他激动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场地中央那个依旧沉浸在情绪里、浑身轻颤的身影，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充满了狂喜的声音大喊：
“就是她了！这个角色，就是她的！”
一个小时后，辛阑心满意足地走出了写字楼。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她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汽车尾气和青草味道的空气，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
是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她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的低沉嗓音。
“恭喜。”
“你怎么知道？”辛阑下意识地问，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是投资人。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心情很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一种慵懒的、不容拒绝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那么，辛老师，晚上有空吗？”
他顿了顿，声音透过电流，清晰地传来。
“兑现你的承诺，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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