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城,徐家堡。
夜色深沉,堡内却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巡逻的护卫个个面色凝重,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收敛,生怕惊扰了堡内深处那座被重重禁制笼罩的“怒涛殿”。
殿内,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岩浆。一名身穿锦缎管事服、修为己达筑基初期的中年修士,此刻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的软泥,五体投地地匍匐在冰冷坚硬的玄金地砖上。他浑身被汗水浸透,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额头死死抵着地面,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有牙齿不受控制地撞击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少…少主…他…他的魂灯…熄…熄了…”管事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大殿尽头,高踞于玄玉宝座之上的身影,纹丝未动。
徐巍。
黑岩城徐家当代家主,金丹中期修士。他身形并不如何魁梧,穿着一身看似普通的玄色长袍,面容方正,五官如刀削斧凿,本该是威严沉凝之相。但此刻,一股无形的、足以压塌山岳的恐怖气息,正以他为中心,如同实质的潮汐般汹涌扩散!殿内镶嵌的夜明珠光芒被这气息压制得摇曳不定,宝座下的玄金地砖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
他缓缓抬起眼皮。
目光,如同两道来自九幽深渊的寒电,瞬间刺穿了匍匐管事的灵魂!
没有怒吼,没有咆哮。
只有一种极致的、仿佛连空间都要冻结的冰冷死寂。
但那匍匐的管事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闷哼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下的玄金地砖!他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如同烂泥般下去,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在哪?”徐巍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玄铁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碾碎魂魄的力量。
“黑…黑风峡…归…归途…”旁边另一位同样匍匐、修为更高的执事,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恐惧,嘶声回答。
徐巍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宝座上消失了。
黑风峡,断龙滩。
黎明将至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呜咽的穿峡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尚未散尽的血腥气。
峡谷入口己被徐家大批精锐修士彻底封锁,数道强横的神识如同探照灯般反复扫视着每一寸土地,气氛肃杀凝重。然而,当那道玄色身影如同撕裂夜幕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断龙滩上空时,所有徐家修士,无论修为高低,瞬间如同被扼住了喉咙,齐刷刷地跪伏下去,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徐巍悬浮在离地数丈的空中,玄色衣袍在夜风中纹丝不动。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刻刀,一寸寸地扫过下方狼藉的战场——凝固发黑的血迹,散落的破碎兵刃,被毒蚀得乌黑发紫的碎石,以及那几具被白布覆盖、僵硬的尸体。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其中一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上。白布勾勒出的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他儿子徐枫的衣着。一股足以焚天煮海的暴戾之气在徐巍胸中疯狂翻涌,几乎要冲破他冰冷外表的桎梏!但他死死压制住了。
无形的神识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个断龙滩以及周围数十丈范围!比那些筑基执事的神识强横了何止百倍!每一粒沾染了血迹的砂砾,每一道残留的灵力痕迹,每一丝微弱的气机波动,都在他金丹级的神识下无所遁形!
“回溯。”
徐巍嘴唇微动,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他双手抬起,十指以一种玄奥莫测的速度掐动印诀。
嗡——!
以他为中心,一个淡金色的、覆盖了小半个断龙滩的巨大光轮凭空浮现!光轮之上,无数细密到极致的符文流转、组合,散发出逆转时空般的磅礴伟力!
光轮笼罩之下,断龙滩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时间仿佛在倒流!
散落的碎石违反重力地漂浮起来,回归原位;凝固发黑的血迹如同活物般倒流、汇聚;空气中残留的混乱灵力波动被强行梳理、追溯源头……
一幕幕模糊却连贯的战斗光影,如同褪色的皮影戏,在淡金光轮中飞快闪现:
滚落的巨岩…冲天而起的土黄光幕…密集如雨的幽蓝毒箭…悍不畏死的黑衣人影…护卫的怒吼与惨叫…徐枫绝望的嘶喊…最后,一只萦绕着灰黑死气的枯爪,精准地落在徐枫头顶……
光影定格在那只枯爪落下的瞬间!
徐巍眼中寒芒爆射!他死死盯着光轮中那只枯爪的虚影,以及枯爪主人那模糊不清、却散发着令人心悸死寂气息的身影轮廓!
“金丹…好!好得很!”徐巍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对方有金丹级的力量出手!这己不是简单的劫杀!
光影继续回溯、放大,聚焦在徐枫尸体倒下的位置。回溯之力强行剥离着尸体上残留的所有异常气息。
一丝!
极其微弱、却异常锋锐、带着独特破灭气息的剑气残留,被回溯之力从徐枫的伤口深处强行抽离出来!那剑气如同无形的金针,在回溯光影中闪烁着微弱的白金光芒,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破灭万法的凌厉道韵!
“庚金剑气?”徐巍眉头骤然锁紧!这剑气精纯凌厉,绝非寻常散修所能拥有!而且…这气息…似乎在哪里感受过?他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不久前一份来自天玄宗内线的模糊情报——百草阁背后,似乎有个用剑的小子?但情报语焉不详。
回溯光影并未停止,继续向更细微处探查。终于,在徐枫尸体旁一块被巨大冲击力震裂的岩石缝隙深处,回溯之力捕捉到了一缕几乎要彻底消散的、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残留!那波动带着一种诡异的“抽离”感,仿佛瞬间切断了某个范围内的所有联系。
“空间隔绝…符箓?”徐巍眼中精光暴涨!金丹修士的见识非同小可,他瞬间辨认出这残留波动的本质!这是一种极其罕见、能短暂隔绝一定区域内所有灵力波动和传讯手段的高阶符箓!正是此物,断绝了徐枫最后的求救希望!
“符阵…隔绝传讯…”徐巍的思维如同精密的齿轮疯狂转动,将线索串联。伏杀者中,有精擅符阵之道的高手!而且能炼制出这种阻断金丹传讯的符箓,绝非等闲!
“查!”徐巍猛地收回印诀,淡金色光轮瞬间消散。他冰冷的目光扫向下方跪伏一片的徐家修士,声音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人心头,“枫儿近日在宗门,与何人结怨?尤其是…与符箓、丹药有关的!”
下方一名负责情报的筑基执事身体一颤,连忙嘶声道:“禀家主!少主…少主前日…曾…曾在黑风峡,与百草阁的人有过冲突!毁了他们送去黄家的一批丹药!还…还当众出言羞辱了百草阁和其背后之人!”
“百草阁?”徐巍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瞬间与那丝庚金剑气和符阵线索重叠!百草阁…丹药…背后有剑修?有符师?
“百草阁背后是何人?”徐巍的声音如同冰锥。
“明面上…是宗门丹堂的齐富长老…”执事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但…但据闻…真正主事的…似乎另有其人…身份神秘,很少露面…”
“齐富?”徐巍嘴角勾起一抹残酷至极的冷笑,眼中杀意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燃烧。一个只会钻营的废物筑基丹师?他绝没有这个胆子,更没有这个能力策划如此周密的伏杀!更不可能有金丹死士和能炼制阻断金丹传讯符箓的高手效力!
线索,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徐巍冰冷的意志下迅速收束、缠绕,最终,无比清晰地指向了同一个目标——天玄宗坊市,那个看似不起眼的丹药铺子!
百草阁!
“百草阁…”徐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声音低沉,却仿佛蕴含着即将爆发的灭世雷霆。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白布覆盖的儿子,眼中再无半分属于父亲的悲痛,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要将敌人挫骨扬灰的冰冷杀意!
“封锁消息。”
“调‘影牙卫’入城。”
“本座…亲自去会一会这‘百草阁’!”
玄色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魔影,瞬间从断龙滩上空消失。只留下满地跪伏、噤若寒蝉的徐家修士,以及峡谷中呜咽不休、仿佛在为谁送葬的穿峡黑风。
百草阁的牌匾,在徐巍眼中,己然被鲜血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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