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带着深秋特有的清冷，斜斜地打在灵药园入口的青铁木门上，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压抑。花青舞推开那扇依旧破损、被赵虎蛮力推坏的院门时，心头便是一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张。药田里劳作的杂役弟子们，一个个都埋着头，动作比往日更显僵硬，连低声交谈都彻底消失了。凝重的寂静里，只余下锄头刮擦泥土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几声压抑的咳嗽。
她快步走向自己负责的那三垄药田。远远望去，心便沉到了谷底。
原本就蔫头耷脑的凝露草，此刻叶片更是焦黄卷曲了大半，如同被火燎过，在晨风中瑟瑟发抖。火阳花那本就黯淡的色泽彻底灰败下去，几株弱小的甚至首接倒伏在地。止血草更是稀稀拉拉，仿佛被谁恶意拔走过一般，的泥土干裂发白。
完了。这是她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果然，不等她走近查看，一个尖利得如同砂纸摩擦、饱含怒气的咆哮声就从药园管理房的方向炸响：
“林晚！！给老子滚过来！！”
声音的主人正是管事王德发。他腆着肚子，站在管理房门口，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因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三角眼里喷射着吃人的凶光。他身边，站着那个颧骨高耸、眼神躲闪的柳萍。
花青舞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冷芒，换上了一副惶恐不安的表情，快步小跑过去，在离王德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深深低下头：“王……王管事……”
“闭嘴！”王德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她脸上，手指头差点戳到她鼻尖，“你看看你管的灵田！啊？！老子问你人呢？整整两天！整整两天不见你鬼影子！死哪去了？！啊？！”
他的咆哮声震得药园嗡嗡作响，所有杂役弟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噤若寒蝉地偷眼观瞧，目光里带着同情，更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麻木。
“小的……小的前日去坊市采购炼丹所需……”花青舞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头垂得更低。
“采购？采你娘的购！”王德发根本不听解释，暴怒地打断，“谁准你擅自离岗的？！炼丹？就凭你？一个五灵根的废物！还想炼丹？！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他越说越气，唾沫横飞，“你看看！凝露草焦了边！火阳花倒了苗！止血草死了一大片！这些可都是宗门财产！是老子辛辛苦苦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灵石换的！你赔得起吗？！啊？！”
他肥胖的身躯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着那三垄惨不忍睹的药田，仿佛指着杀父仇人：“规矩！老子第一天就告诉过你规矩！误了时辰，坏了灵药，是什么下场？！嗯？！”
花青舞沉默着，身体微微发抖，仿佛被这雷霆之怒吓得说不出话。她藏在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起，指甲陷入掌心。赔？这些本就因灵土贫瘠、照料不善而濒死的劣质灵药？王扒皮分明是借题发挥！
“哼！”王德发见她“吓傻”了，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抖动着，三角眼眯成一条危险的缝，贪婪的光芒一闪而逝，“念你是初犯，年纪又小不懂事……”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施舍般的口吻，“这样吧，拿出二十块灵石，补上药田的损失，再写份悔过书，这事就算揭过。否则……” 他阴恻恻地扫了一眼药园外某个方向，声音陡然转寒，“老子立刻上报执事殿！把你发配到‘黑石矿坑’去挖矿！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黑石矿坑！玄天宗最残酷的苦役之地，灵气稀薄，煞气侵蚀，进去的杂役，能熬过一年的都屈指可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杂役弟子们眼中最后一丝同情也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恐惧。柳萍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
花青舞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二十块灵石？这王扒皮，真是敲骨吸髓的好手！这几乎是她从赵虎和劫修那里弄来的灵石的西分之一！
她沉默了几息，似乎在艰难地挣扎。最终，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是认命般的苍白和哀求，颤抖着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五块黯淡的下品灵石——正是昨日从坊市买药草剩下的——双手捧着，递到王德发面前。
“王管事……小的……小的只有这些了……求您高抬贵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卑微到了尘埃里。
王德发看着那五块可怜的灵石，眼中贪婪一闪，随即被更大的不满取代。他一把夺过灵石，掂量了一下，嫌恶地啐了一口：“呸！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
“小的真的只有这些了……昨日买药草和丹炉花光了……”花青舞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哼！废物！”王德发将五块灵石揣入怀中，脸上的怒意并未消散，但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丝，“看在你还有点孝心的份上，这次饶你狗命！下次再敢误事……”他阴狠地瞪了花青舞一眼，又扫向噤若寒蝉的众人，“……黑石矿坑，就是你们所有人的榜样！都给老子滚去干活！”
他重重哼了一声，腆着肚子，像只得胜的肥鹅，转身踱回了管理房。
笼罩在药园上空的恐怖威压似乎随着王德发的离开而消散了些许，但沉闷压抑的气氛丝毫未减。杂役弟子们纷纷松了口气，重新埋头劳作，只是动作更快，也更沉默了。
花青舞站在原地，低垂着头，没人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喂！还杵着干什么？等死啊！”一个带着浓浓后怕和一丝不易察觉同情的女声在她旁边响起。是柳萍。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算你走运！只被刮了五块灵石！王扒皮今天算是发了善心了！以前……啧啧，至少得脱层皮！”
花青舞缓缓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甚至还带着点未干的：“柳师姐……我……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不知道？”柳萍撇了撇嘴，一副“你太天真”的表情，“这药园里的规矩，多着呢！你以为上交宗门那点定额就完了？孝敬王扒皮才是正经！不然，你以为他那身肥膘哪来的？靠宗门那点俸禄？”她朝花青舞那三垄惨不忍睹的药田努了努嘴，声音压得更低，“喏，看见没？除了上交宗门的，孝敬王扒皮的，剩下的边角料，才是我们自己的！”
“自己的？”花青舞适时地露出茫然和一丝希冀。
“废话！”柳萍翻了翻眼睛，带着点过来人的优越感，“不然你以为我们靠那仨瓜俩枣的灵石和辟谷丹能活？能修炼？”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这边，才凑到花青舞耳边，用气声道：“宗门西边，翻过两个小山头，有个叫‘菊花谷’的地方……知道不？”
花青舞茫然地摇摇头。
“啧，真是个雏儿！”柳萍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但还是解释道：“那地方偏僻，平时没人管。谷里有个自发形成的小集市，都是我们这些外门弟子，还有附近一些散修，偷偷摸摸拿自己攒下的东西去换点需要的玩意儿。丹药、符箓、法器碎片……甚至消息，都有人买卖！比去坊市便宜多了，还不用交税！”她着重强调了最后一句。
花青舞的眼睛“亮”了起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柳师姐，太谢谢你了！我……我正愁那些凝露草的边角叶子没处处理呢！”
“谢什么谢！”柳萍摆摆手，一副“小事一桩”的样子，但眼神却瞟向花青舞腰间那个简陋的储物袋，“不过……新来的，看你顺眼，提醒你一句。下次再弄到好东西，比如……品相好点的火阳花种子什么的……”她意有所指地拉长了语调。
花青舞立刻“会意”，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柳师姐放心！下次我若得了好的火阳花种，一定先想着师姐！”说着，她像是想起什么，从怀里，实则是储物袋摸出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她之前在小院里收集的、品相尚可的火阳花种子，塞到柳萍手里。
柳萍接过纸包，飞快地打开瞄了一眼，脸上顿时绽开满意的笑容：“哎哟，林师妹就是懂事！行，以后在药园有啥不明白的，尽管问师姐！”她将种子小心收好，拍了拍花青舞的肩膀，扭着腰转身去忙自己的药田了。
花青舞站在原地，看着柳萍的背影，脸上那感激的笑容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她转身，走向自己那三垄狼藉的药田，弯腰，开始清理那些枯死的植株，拔除杂草，动作依旧带着新手的生涩，但眼底深处，却再无一丝波澜。
菊花谷……黑市？她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一条新的路，似乎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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