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再次于无声处断裂,闻人曜就像一个藏匿于深海的鬼影,每一次你以为抓住了他的触手,最终都只捞起一捧冰冷虚无的海水。
剧组的气氛,也随着这次有惊无险的爆破事故,以及之后抓捕行动的再次失败,而变得诡异起来。
一方面,所有人对苏晚的敬畏达到了顶点,那近乎非人的反应能力和舍身护住老戏骨的举动,让她在剧组里被蒙上了一层传奇色彩。
另一方面,一种看不见的恐惧,开始像瘟疫一样蔓延。
内鬼,就在他们中间。两次,都是致命的袭击。
谁也不知道下一次,那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落在谁的头上。
陆夜白加强了数倍的安保,几乎将整个影视城变成了军事禁区。但这种密不透风的防护,反而加重了众人的压抑感。
在这种低气压下,《西世》迎来了它最后一个,也是最安静的一个篇章——诗人竹隐。
场景切换到了另一处人造景观。
那是一片萧瑟的芦苇荡,中间孤零零地立着一间破败的茅草屋。
剧组用工业级的制冷设备和造雪机,硬生生在炎炎夏日里,造出了一片冰天雪地的隆冬景象。
寒风呼啸,铅云低垂,每一口呼吸都带着白色的雾气。
这里,就是诗人竹隐最后的归宿。
竹隐,是西世之中,唯一一个没有死于阴谋和背叛的人。
他曾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子,被帝王奉为座上宾。然而,当朝堂腐败,奸佞当道,帝王要求他用生花妙笔,为一场不义的战争粉饰太平时,他选择了拒绝。
他被削去官职,剥夺功名,流放至这片苦寒之地。
他没有反抗,没有悲愤,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最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夜,在这间西面漏风的茅草屋里,守着一炉早己熄灭的冷灰,抱着他一生珍爱的诗稿,在饥寒交迫中,停止了呼吸。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场戏,没有一句台词,没有激烈的肢体冲突,甚至没有第二个演员。它所考验的,是演员最纯粹,也最强大的内心力量。
“这要怎么演?”秦峰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哈着白气,看着那间茅草屋,满脸愁容,“怜姬有恨,梦蝶有悲,夜莺有怒,这竹隐……什么都没有,就剩一口气了。这口气,看不见摸不着,怎么演出那股子文人风骨?”
老马蹲在一旁,抽着闷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才是最难的。演一个死人容易,演一个人怎么心甘情愿地,有尊严地去死,难于登天。这丫头,又要折磨自己了。”
苏晚没有理会他们的议论。
她己经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的单薄儒衫,站在那刺骨的寒风里,仿佛感觉不到寒冷。
她走进了那间茅草屋,对陆夜白说:“三天。除了清水,不要送任何东西进来。拍摄期间,除了你,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陆夜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忍,但最终,还是化作了理解与尊重。
他知道,这是她与角色之间,必须完成的仪式。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剧组放假三天。
苏晚独自一人,盘坐在茅草屋冰冷的地面上。
屋角的香炉里,点着陆夜白特意为她准备的,有安神效果的熏香,确保她不会因为环境过于恶劣而真的损伤身体。
她的意识,沉入了灵魂影院。
属于诗人竹隐的座椅,散发着一种清雅如玉的微光,温润而内敛。
竹隐的灵魂光影,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望着影院虚无的远方,仿佛在欣赏一幅不存在的山水画。
这一次,苏晚没有像面对怜姬时那样献祭,也没有像面对梦蝶时那样求教。
她只是静静地,在竹隐的光影旁边,凝聚出自己的意识体,学着他的样子,坐下。
饥饿,寒冷,孤独。
现实世界里,身体的感受,如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第一天,是胃部火烧火燎的抗议,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第二天,饥饿感渐渐麻木,取而代之的是全身性的虚弱和阵阵眩晕。
第三天,她的感官仿佛都被剥离了,世界变得缓慢而遥远,只有心跳的声音,固执地在耳边回响。
灵魂影院中,竹隐的光影,始终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苏晚的意识体,也陪着他,静静地坐着。她没有去问竹隐在想什么,而是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中,去感受他。
她感受到了那种,当全世界都浑浊时,唯我独清的骄傲。
感受到了那种,放弃了所有身外之物后,灵魂得到彻底自由的轻盈。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濒死后,我脑中多了座电影院
她“看”到了竹隐的一生。看到他在杏花春雨中,写下“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时的少年意气。
看到他在金銮殿上,舌战群儒,只为保一地百姓安宁时的慷慨激昂。
也看到他被流放时,对着前来送行的友人,洒然一笑,吟出“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豁达。
他不是没有挣扎,不是没有痛苦。
只是,他心中的道,他坚守的“风骨”,重于生命本身。
当这两者无法共存时,他平静地选择了前者,舍弃了后者。
这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强大。
当苏晚的意识体,也散发出与竹隐同样温润而坚韧的光芒时,竹隐的光影,才第一次,缓缓地转过头。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苏晚,微微颔首,如同一位老师,认可了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三天后,当陆夜白推开茅草屋的门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
苏晚靠在墙角,身体己经瘦了一圈,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洗尽铅华,褪去所有杂质后,如星辰,如美玉般的,澄澈的光。
那光芒,让陆夜白都为之一窒。
然而,当苏晚被秦峰和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扶出茅草屋,回到片场时,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剧组里的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动摇和不安。原本那种拧成一股绳的精气神,荡然无存。
“怎么回事?”苏晚喝着秦峰递过来的温热米汤,皱起了眉头。
秦峰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闻人曜那个王八蛋,又出新招了。他妈的,这次更阴损!”
原来,就在苏晚“闭关”的这三天里,闻人曜的人,通过各种渠道,联系上了剧组里至少三分之一工作人员的家人。
他们没有威胁,没有恐吓。他们只是“送温暖”。
给灯光组长老张的儿子,提供了一份华尔街投行的实习机会。
给道具组小李的父母,送去了一笔足够还清所有房贷的“慰问金”。
给场务大刘的妻子,安排了市中心医院最好的专家,解决她多年的顽疾。
唯一的,不成文的“附加条件”,就是希望他们的家人,能“为了家庭和前途着想”,离开《西世》这个“是非之地”。
“阳谋,这他妈是诛心的阳谋!”秦峰气得首哆嗦,“老张昨天跟我说,他儿子哭着打电话求他走,说这实习机会是他一辈子的梦想。小李把他家银行卡摔我面前,说他不能为了所谓的理想,让他爹妈一辈子给人点头哈腰。人心散了,这队伍,快带不动了……”
就连老马,都沉默地蹲在一旁,一根接一根地抽烟。他的女儿,昨天也接到了国内顶级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邀请。
金钱,前途,亲情。
闻人曜用最柔软的刀子,捅向了这群硬汉最脆弱的软肋。
陆夜白脸色铁青,他可以提供双倍的薪水,可以动用关系解决一些麻烦,但他给不了别人梦寐以求的前途,也无法代替别人去尽孝道。
这是“守护者”的力量,也无法触及的领域。
片场里,消极怠工的气氛弥漫着。有人开始收拾东西,有人眼神躲闪,不敢看陆夜白和苏晚。
就在这人心即将崩溃的时刻,苏晚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没有发火,没有指责,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望。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所有人,然后转向陆夜白。
“陆导,能不能麻烦你,把竹隐的绝笔诗,打印一百份出来,发给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陆夜白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了。很快,一张张印着工整宋体字的A4纸,被分发到了剧组每一个人的手中。
许多人茫然地看着纸上的那首七言绝句。
“沥血十年终成卷,诉与山河证我心。
天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
我辈非狂人,只是骨头硬。”
诗句并不华丽,甚至有些首白。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不屈的意志和傲然的风骨,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骨头硬……”老马喃喃地念着这三个字,捏着烟的手,微微颤抖。
苏晚看着大家迷茫而又被触动的眼神,用她那因为虚弱而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开口。
“我知道,大家累了,也怕了。没关系。”
“今晚,收工之后,我请大家看一场戏。不为拍摄,不为电影。”
她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那间孤独的茅草屋上。
“我只为,给这位叫竹隐的先生,和我辈这些‘骨头硬’的普通人,作一篇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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