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子，醒一醒……”
“成儿……”
“哥！哥！你别吓我！求你了，醒醒呀！”
川蜀省，金桥县。
八月下午的田间小路上，几人半跪顶着烈日，把倒在地上的肖成围了起来。中年男人一手枕着肖成的脖子，另一只手狠狠掐着脸上带有淤青青年的人中；中年妇女举起破旧的草帽，为肖成遮挡阳光，哽咽并焦急地不停呼喊，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另一只手不时用衣袖抹着眼角；旁边约摸17岁的小伙正不停地摇晃肖成的手臂……
此时的肖成感受到那急速下坠的失重感，猛地被几人的呼喊摇晃拉扯了回来，大脑一片混沌，只隐约听到带着哭腔的呼唤，身子在一股滚烫的热浪中摇晃。
肖成被摇晃着，如梦似幻，像极了在大洋里遭遇风浪的小船。猛然间，人中处传来的一阵被掐的刺痛，让他不由地打了一个激灵。
“我不是掉下去了吗？没死？这是哪里？”
“不对，我躺的地上有温度，还挺烫！谁又在掐我？”
“咦，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肖成不禁给自己发出了几连问。
肖成艰难睁开了一丝沉重的眼皮，眼里模模糊糊呈现出几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庞。此时的他也顾不上任何疲累，努力地睁眼，仰视眼前的一切。
父亲的脸，黝黑粗糙的皮肤上刻满风霜的沟壑，此刻因焦急而扭曲，嘴唇干裂，眼中布满了血丝；看着母亲那张泪水和汗水夹杂，淌满了沾上点点泥浆的脸庞。红肿的眼里，全是快要溢出的恐惧和后怕；还有那张俊秀，却被吓得惨白的脸，正是自己小3岁的弟弟。
肖成傻眼了，这是刻在脑海中30多年前亲人的模样。他还清晰记得，正是1992年那酷热难当的盛夏，他晕倒在这条家人辛勤劳作的乡间小道上。肖成虚弱地来回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他不敢眨眼睛，生怕一眨眼，自己失而复得的亲人又离他而去。
“上天保佑！”肖母林娟双手合十喃喃道。
肖父肖解放此时也松开了掐着人中那满是茧的手，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弟弟肖远的脸色也慢慢褪去被惊吓的白，嘴角也上扬了起来。这一刻，家人的画面更具体了。
肖成此时流下了眼泪，眼泪里有自责，有亏欠，也有重生的庆幸！
“爸，妈，小远，让你们担心了！”极其微弱、带着剧烈颤抖和明显滞涩的话，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缝里挤了出来。多少年了，多少个午夜梦回时只能在心底无声呼唤的称呼，此刻竟重逾千斤！
“没事，醒来就好！”肖解放脸上的褶子，因为转忧为喜显得更加深了，“快，当家的，你和小远把大成子扶起来搭我背上，咱先回家！”
肖成见状本想推脱一下，奈何现在刚刚苏醒，浑身没力。还没来得及张嘴，便被母亲和弟弟搀了起来，搭在了半蹲着的肖解放背上。林娟顺手把草帽戴在了肖成的头上，并吩咐肖远先回家准备一点盐水和藿香正气水。
在清醒的意识里，肖成再一次接触到了亲人，刚刚还未收回的眼泪如泉涌般，浸湿了父亲衣衫的后背。
肖成晕倒的地方离家不远，没多久，那熟悉的土坯房便呈现在了肖成的眼前。晒坝边，一个腰间系着围裙，略显清瘦，但清秀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的女孩——肖月，正焦急地望向这里，当前农忙，15岁的肖月留守在家做饭，听二哥说了大哥的情况后，便急不可耐地在晒坝边等待。当她看到了几人后，忙不迭赶了上来，关切地问道：“大哥，咋样啦？没事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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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小，小妹你放心……”肖成有些虚弱道。
肖解放背着肖成进门，绕过天井，穿过堂屋，轻轻平放到了他和弟弟肖远所住的房间。肖远把盐水和剪好口的藿香正气水拿了过来，林娟一把接过，让肖成张开嘴巴，把一支半透明软管的正气水挤入了口中，紧接着，那盛满盐水的碗，也挨到了肖成的唇边。
“先喝一点，喝了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你好了再说。”肖解放喘着大气说道。
“嗯！”肖成抿了抿水。
因为现在农忙季节，正是打稻谷的时候，所以大家便退出了房间，各司其职忙碌着。望着眼前亲人的背影离开后，他再次打量起自己居住的房间。房间面积不大，一张木质书桌，桌面上放置着一些书本。两张床呈首角摆放，为了防蚊，都挂上了用麻布制作的蚊帐。阳光透过屋顶镶嵌的两片玻璃瓦，照在卧室地面上，呈现出点点斑驳。
“这是多么熟悉亲切的场景呀！”肖成心中想道。前世，正是因为发生了今天在镇上的事，他觉得自己冲撞了领导，男女之事又丢尽了脸面，没有顾及太多，辞去了水泥厂的工作。而肖成的亲人，原本能自给自足并且每月还有一定收入的境遇却发生了改变。
肖解放为了供养肖远、肖月的学费，在农忙后找了份矿山挖石灰岩的工作。不曾想还没工作几天，工作时突发矿难，侥幸幸存了下来。不过巨石砸断了腿，黑心老板出事的第一时间选择了跑路。医院里，在村主任的好说歹说担保下，院方才勉强答应了延期交付费用的请求，但肖解放己经丧失了劳动力。
在高额的欠债下，林娟不仅要负责家里日常的活计，同时也没日没夜地齐麻线，希望早日筹集到足够的欠款，结果杯水车薪。
弟弟妹妹不得不离开学校。肖远去了工地，以未成年的身躯扛起了家里的重担；肖月则和林娟一起负责家里的事务。
生活的疲累，让林娟于三年后大病一场离世，肖解放也在林娟去世一年后郁郁而终。债务还清了，父母却不在了，留给兄妹俩的只剩下更加破落的房屋，彼此空洞的眼神，以及对未来的迷惘。
此后，兄妹俩在村主任的协助操持下分别成了家。肖远就此和家里的田地捆绑了起来，原本清秀的脸也己变得黝黑，添上了岁月的痕迹。好在两口子相濡以沫，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肖月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嫁到了邻镇农村，夫家品行不好，并且嫌弃肖月结婚时没有嫁妆，醉酒后经常对其打骂。
无论过得好与歹，在两兄妹的内心深处，总保留着对大哥自私且冲动离家的愤恨。
前世肖成出走后，南下到南越省进过厂，后面凭借精明的头脑，也做起了小生意，衣食富足，小有积蓄。多年后回过一次家，哀见己添两座新坟。被弟弟用锄头赶出家门后，又在小妹那里遭受了冷钉子……
这个情形好似一根刺，狠狠扎在肖成的心里20多年。
……
50多岁的单身老男人肖成，在一次登山过程中，手臂被花椒树上的刺扎了个措手不及，匆忙之下脚底打滑，跌入悬崖。可能是上天的怜悯，也可能是希望自己赎罪，等他再次醒来后，他重新看到了最想念的家人。
躺在床上的肖成感恩命运给到他重做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再让家人为我犯的错埋单。我要让父母富足长寿，过上好日子；弟弟妹妹能安心学习，有着更好的前途！也要回报给予家人帮助的乡亲们。”
“吧唧……”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出现在肖成的意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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