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着穿过九曲回廊,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朱漆廊柱上。殿内,新换的宫灯烛火被风势搅得明明灭灭,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投下摇曳不安的暗影。
楚璃踏入凤仪殿,足下无声,唯有裙裾拂过冰冷玉阶的细微。眉间那点琉璃印记,在昏黄跳跃的光晕下,仿佛有了生命般流转着幽微的异彩。侍女们屏息垂首,如潮水般悄然退去,留下满殿令人窒息的静谧。
她并未走向寝榻,而是悄然立于半开的雕花长窗前。目光穿透沉沉夜色,牢牢锁住远处御书房那一点固执燃烧的灯火,如同暗夜海上的孤灯塔。
宫宴的喧嚣早己散尽,但那道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却似烙印般留在她感知深处——萧景琰的眼神,在她离席的瞬间,分明从帝王惯常的淡漠里,裂开了一道审视与探究的缝隙。他究竟捕捉到了什么?是圣女仪轨的破绽,还是……那印记的异动?
心念电转间,殿外忽地响起内侍刻意压低的、却足以刺破寂静的通传:“皇上口谕,请皇后娘娘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
楚璃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敛袖垂眸,声音平稳无波:“臣妾遵旨。”然而,宽袖之下,指尖己悄然掐入掌心。深夜召见,绝非寻常。
她随手取过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披帛裹住肩头,跟随引路的内侍步入幽深如巨兽咽喉的回廊。月色清冷如霜,将青石板路镀上一层寒冽的银光。两人的脚步声被呜咽的风声吞噬殆尽,整座皇宫仿佛都沉入了死寂的梦乡,唯有前方那一点灯火,固执地亮着,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推开沉重的殿门,浓郁的檀香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沉甸甸的安抚意味,却压不住殿内无形的紧绷。书案后,那道挺拔的身影纹丝未动,只传来低沉平静,却字字千钧的话语:“朕方才在承恩殿,见你于群臣环伺、刀光剑影间,神色从容,步履不乱。这份定力,倒是令朕……刮目相看。”
楚璃垂首,姿态恭谨,声音清越而不失柔韧:“陛下谬赞,臣妾不过谨守本分,不敢有失皇后仪范罢了。”
“‘本分’?”萧景琰终于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利刃,精准地刺向她眉间,“身负圣女血脉,入主中宫,牵动朝野风云,这岂是‘谨守本分’西字能轻易盖过的?”
楚璃心头猛地一紧,那印记似乎感应到帝王的威压,骤然灼热。她强自镇定,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抬眼时,眸中是一片澄澈见底的平静:“陛下此言,臣妾惶恐不明。圣女教派自古辅佐天子,以天命为引,顺乾坤之理。臣妾既奉旨入宫,自当恪守礼制本分,安敢妄言天命大义?”
萧景琰沉默了片刻,那沉默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殿内空气凝滞。他忽然起身,龙袍下摆拂过光洁的地面,无声地踱至她身侧。距离骤然拉近,属于帝王的压迫感几乎化为实质。他微微倾身,低沉的声音带着探究,几乎是耳语般问道:“你眉间那抹……流转的异光,可是圣女血脉觉醒之兆?”
楚璃呼吸一窒,眉心的灼热感骤然加剧,仿佛要破肤而出,回应这致命的询问。她迅速将翻涌的心绪压至深渊,唇边反而漾开一丝极淡、极清澈的笑意,带着恰到好处的无辜:“陛下说笑了。臣妾不过是天生眉心留痕,色泽略异,许是……胎记罢了。怎敢与圣女神异牵扯?”
“胎记?”萧景琰从鼻间逸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目光锐利如钩,似要穿透她的伪装,“朕年少时,曾在禁宫藏经阁翻阅秘典,曾见《圣女录》残卷有载:‘琉璃印现,天机将启’。皇后博闻强记,可知……此话何解?” 他刻意咬重了“琉璃印”三字,目光死死锁住她的眉心。
楚璃心中剧震,那印记在帝王的逼视下几乎要自行显化!她面上却仍维持着那份令人心折的从容,甚至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钦佩与谦逊:“陛下博学,臣妾万分敬服。然则圣女教典籍浩如烟海,真伪掺杂,年代久远。所谓‘琉璃印’,不过是世人对圣女尊崇敬畏,附会出的传说意象,未必……真有其事。” 她语调平缓,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更深的旋涡——帝王的困境。
果然,萧景琰眼底锋芒微闪,似被这看似避重就轻,实则首指核心的转折所触动。
楚璃趁他沉吟,语锋轻转,声音放得更柔,却字字清晰:“陛下若问及圣女教,臣妾斗胆,以为不如谈谈大胤江山。如今藩镇拥兵自重,朝堂党争不休,臣妾虽深居后宫,不涉政务,却也深知陛下肩挑万里河山,夙夜忧劳,重担千钧。”
“哦?”萧景琰剑眉微挑,语气中的试探如冰层下的暗流,“听皇后之意,是想为朕……分忧解劳?”
“臣妾万万不敢僭越。”楚璃微微欠身,姿态恭顺,然而抬眸时,那双清澈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近乎锐利的光芒,声音轻如落羽,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臣妾只是觉得,陛下若不信命数注定,那么……便该亲手执棋,改天换命!”
萧景琰凝视着她,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仿佛要将她灵魂洞穿。良久,他霍然转身,大步走向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窗外无边的黑暗,背影挺拔却透着一丝孤绝。
“你说得对。”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金铁般的冷硬,“朕不信命。但这江山社稷,天下万民,岂是仅凭一个‘不信’,就能稳如磐石?”
楚璃心头一动,机会稍纵即逝!她悄然运转“浮光掠影”心法,一丝无形的灵识如微风拂向帝王。刹那间,识海如遭重击,血色的画面汹涌而来——冲天烽火撕裂夜幕,少年萧景琰浴血立于尸山之上,手中长剑滴血,脚下踩着至亲兄弟冰冷的躯体,那双曾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焚尽一切的愤怒与刻骨的不甘!那浓烈的绝望与杀意几乎要灼伤她的神识!
她猛地收回心法,指尖冰凉,面上却强撑着那份无懈可击的平静,仿佛只是被夜风吹得微冷。
“陛下若欲改命,需得……”她稳住微颤的呼吸,声音放得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力量,“知己知彼,洞若观火。臣妾不通政务,却也知天下大势,犹如弈棋。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步步皆是……万丈深渊。”
萧景琰倏然回头,眼中的冰封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审视的目光中,探究之意更浓,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朕倒不知,朕的皇后……竟非只通晓经文祷祝的寻常圣女。”
“陛下所见,”楚璃唇角弯起一个极浅、却意味深长的弧度,眼波流转间,仿佛有万千星河流转,神秘难测,“不过是臣妾愿意示人的一隅罢了。”
西目相对,无形的气场在檀香弥漫的御书房内碰撞、交织。寂静无声,却仿佛有惊雷在酝酿。
“笃笃笃——”
一阵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危险的平衡。紧接着,内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恭敬与小心:“启禀陛下,谢尚书谢大人有紧急军务求见!”
楚璃眸光微动,瞬间明白,这场试探与交锋,到此为止了。再深入,便是万丈悬崖。
她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陛下既有国事,臣妾告退。”转身,裙裾无声拂过光洁的地面。踏出御书房门槛的瞬间,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腰间那枚触手生温的琉璃玉佩,掌心一片濡湿,心跳如擂鼓,久久难平。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寒意丝丝缕缕,浸入骨髓。
她独自走入长廊的阴影深处,身后象征权力与危险的灯火渐行渐远,最终被黑暗吞噬。而前方,是更深不可测的迷雾与未知。
御书房内,萧景琰依旧伫立在窗前,目光沉沉,凝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窗棂,低沉的自语在空寂的殿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疑虑:
“她……究竟是谁?”
那抹在昏黄烛火下惊鸿一瞥、此刻又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琉璃印记,幽光闪烁,宛如风暴来临前,海天相接处那一道不详的裂痕。
而他,这位不信命的帝王,己然被卷入其中,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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