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呜咽，卷着枯黄的落叶，扑打在玄圣宗外门“听雨轩”那斑驳脱漆的匾额上，发出簌簌的轻响，更添萧索。这名字雅致，却早己名不副实。青石院墙爬满枯藤，瓦片残缺，露出底下朽烂的椽子，曾经的气韵只剩下满目疮痍。偌大的院落，唯有一个身影在缓慢移动，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轨迹。
陆尘握着半旧的竹扫帚，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划拉着满地枯叶。深秋的寒意透过单薄的杂役灰衫渗进骨头缝里，指尖冻得麻木。他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却因长期的粗劣饮食和繁重劳作显得过分单薄，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偶尔掠过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不甘，像未完全熄灭的火星。
这里是玄圣宗最偏僻的角落之一，灵气稀薄得几乎感觉不到。他，陆尘，身具号称“修仙废材”的五灵根，被分配到此地，唯一的职责就是清扫这永远也扫不尽的落叶。月俸？五百文铜钱。在凡俗或许能活，在这仙门，连一枚最劣等的下品灵石都换不到，只够勉强维持不被饿死。
沙沙…沙沙…
扫帚刮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冗长，是他日复一日的囚歌。落叶堆积在院落一角，又被风卷回，仿佛永无止境的循环。偶尔，他的目光会掠过那些残破的雕梁画栋，掠过院中那口被遗忘的枯井，心中闪过一个模糊的传闻——这里，曾是玄圣宗开山立派以来最惊才绝艳的那位祖师，在微末练气期时的居所。只是千年光阴流转，传说早己褪色，只剩下这满院的破败和无人问津的尘埃。最强祖师？练气期旧居？对挣扎在生存线上的陆尘而言，遥远得如同天际的星辰，还不如手里这把扫帚实在。
扫帚掠过枯井边缘时，一丝极其微弱的滞涩感传来，与平常扫过青苔的触感略有不同。陆尘动作一顿，近乎麻木的心弦被这微小的异常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蹲下身，拂开井沿石壁上厚厚的、湿滑的暗绿色苔藓。指尖拂过冰凉粗糙的石面，几道几乎被岁月和苔藓彻底磨平的奇异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显露出来。那纹路极其古老，线条扭曲盘绕，构成某种难以理解的组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玄奥与苍凉，隐隐与传闻中那位祖师的阵法造诣传说遥相呼应。
陆尘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是普通的雕刻或裂痕！他在这“听雨轩”扫了整整三个月的地，日日与这口枯井为伴，竟从未察觉！
是了，若非今日秋风劲疾，恰好吹薄了此处苔藓，若非他心思虽沉郁却依旧保持着近乎本能的细致，若非这扫帚的竹枝尖端偶然划过这个特定的角度……无数个偶然，才将这深埋的秘密撬开一丝缝隙。
他盯着那纹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从心底升起，压过了疲惫和麻木。这枯井，这废弃的院落，似乎藏着什么。与那位传说祖师有关的秘密？
日子依旧在扫帚声中流逝。陆尘像往常一样清扫，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口枯井，尤其是井沿那处被拂开苔藓的位置。那几道纹路，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脑海里。
深秋的黄昏来得格外早。夕阳的余晖吝啬地涂抹着天际，将听雨轩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更添寂寥。陆尘完成了今日最后一次清扫，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像散落的铜钱。正待离开，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恰好斜斜地投射在枯井的井口。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井底深处——一点幽蓝的微光，如同沉睡巨兽睁开的眼缝，无声无息地一闪！
快得如同幻觉，光芒随即熄灭，井口重归深不见底的黑暗。
陆尘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呼吸骤然屏住。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咚咚作响，几乎盖过了呼啸的秋风。那幽蓝的微光，带着一种古老而冰冷的气息，绝非错觉！
白日里那玄奥的纹路，黄昏时这转瞬即逝的幽光……两者在他脑中飞速串联，一股混合着强烈好奇与巨大危机感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这口枯井，这废弃的祖师旧居，难道真藏着什么？
怀璧其罪！这道理他懂。一个毫无背景的五灵根杂役，若真撞见什么机缘，更大的可能是引来杀身之祸。那幽蓝的微光，是陷阱？还是……他在这绝境中唯一可能的生路？
夜色如墨汁般彻底泼洒下来，吞没了玄圣宗外门。听雨轩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穿过破败窗棂的呜咽。
同院的几个杂役早己在简陋的通铺上鼾声如雷。
陆尘悄无声息地坐起身，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白天那井底的幽蓝微光，如同鬼火般在他眼前反复跳动，诱惑着他，也警告着他。恐惧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更深处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疯狂渴望。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扫一辈子落叶？耗尽寿元也摸不到练气的门槛？然后像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角落？
不！
这念头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最后的不甘。那井底的光，是陷阱，也可能是他唯一的生路！与那位传说祖师相关的秘密，或许就是他打破这绝望囚笼的唯一钥匙！
他动作轻得像一只夜行的狸猫，穿好衣服，从床下摸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捆粗糙麻绳。绳索粗糙冰冷，却给他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冰冷的夜风灌了进来。陆尘深吸一口气，尽力收敛自身那本就微弱的气息，融入浓重的夜色。他贴着墙根的阴影，如同游魂般飘向院落中央那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井口黑洞洞的，像巨兽张开的口。腐朽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尘将绳索一端牢牢系在井旁一棵虬结的老树根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他最后看了一眼死寂的院落和沉睡的屋舍，眼神决绝，再无半分犹豫。
双手抓住井沿冰冷粗糙的石壁，陆尘小心翼翼地探身，双脚蹬住井壁的缝隙，开始向下攀爬。麻绳摩擦着井沿，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全身紧绷，每一次落脚都试探再三，冰冷的石壁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井壁滑腻的苔藓更是让他几次险些失足。黑暗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只有头顶井口那一小片模糊的、被星光稀释的夜空，是唯一的指引。越往下，那股源自井底的、若有若无的古老气息似乎越发清晰，带着一种沉重的威压。
不知下了多久，狭窄的空间和纯粹的黑暗几乎让人窒息。陆尘的手指终于触到了井底。脚下是冰冷潮湿、混杂着腐败落叶的淤泥。
他摸索着，试图在绝对的黑暗中寻找任何异常。指尖在冰冷的石壁上划过，苔藓的滑腻感、石缝的粗糙感……一无所获。白天那惊鸿一瞥的幽蓝微光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幻觉。一股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疲惫感开始蔓延。难道祖师旧居的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一缕清冷的月华，如同命运精准投下的标尺，悄然从井口斜斜射入，不偏不倚地映照在井壁某一处。
被月光照亮的石壁上，几道之前被他拂开苔藓的古老纹路，此刻清晰地显露出来。它们并非简单的刻痕，在月华的浸润下，那些扭曲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彼此勾连，隐隐构成一个残缺却玄奥莫测的图案。图案的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光点，正在缓缓亮起，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唤醒——正是白天所见幽蓝光芒的来源！
陆尘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轻轻点向那图案核心的微光节点。
指尖触碰的刹那——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低沉到灵魂深处的嗡鸣在狭小的井底震荡开来。那点微光骤然膨胀，化作一个拳头大小、黯淡却仿佛蕴含了无尽星河与古老智慧的幽蓝色光球！
光球出现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亘古洪荒的苍茫气息弥漫开来，冰冷、浩大、威严！陆尘感觉自己渺小如尘埃，连思维都被冻结。这气息，隐隐与传说中那位祖师的威名重叠！光球没有丝毫停留，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幽蓝的闪电，无声无息，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猛地没入了他毫无防备的眉心！
“呃……”
陆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闷哼。
下一瞬，仿佛九天星河倒灌！无穷无尽、浩瀚磅礴、混乱复杂到无法理解的庞杂信息流，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以他的眉心为起点，狂暴地、蛮横地冲入他脆弱的识海！剧痛瞬间吞噬了一切意识，眼前是炸裂的、扭曲的、旋转的幽蓝光芒和无数的诡异符文，灵魂仿佛被撕裂、被撑爆、被彻底碾碎！那信息洪流中，似乎夹杂着古老的叹息与低语，那是跨越千年的回响！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灵魂被撕裂的余痛和那古老气息的烙印，汹涌而来。
他身体一软，像一截被砍倒的朽木，首挺挺地栽倒在井底冰冷腥臭的淤泥里，溅起几点微不可闻的泥浆。意识彻底沉沦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
‘要……死了吗？还是……祖师……？’
枯井重归死寂，只有冰冷的月光，依旧沉默地照在井口，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唯有井底淤泥中那失去意识的少年，和他眉心残留的、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幽蓝痕迹，诉说着一个沉寂千年的秘密，与一个渺小生命的碰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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