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西头黑街。
这里的光线永远比别处黯淡三分，空气里混杂着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陈旧法器的铁锈腥气、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腐殖土般的沉闷味道。人流涌动，却少有喧哗，大多裹着或灰或黑的斗篷，行色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阴影中择机而动的鬣狗。
一个同样裹着宽大灰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融入这片灰色地带。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踏在阴影最浓处，气息收敛得如同顽石，正是易容改扮的陆尘——坊市底层悄然流传的“灰影符师”。
他的目标明确，首奔黑街深处那几个最不起眼、却口碑“实在”的散修摊位。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老头，面前只铺着一张油腻发黑的兽皮，上面零星摆着几块劣质矿石和几株蔫巴巴的灵草。看到陆尘停步，老头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嘶哑着嗓子：“道友，看点什么？”
陆尘没说话，只是从斗篷下伸出一只同样覆盖着薄薄灰色布片的手。掌心摊开，露出厚厚一叠符箓。符纸粗糙，灵光黯淡驳杂，正是那批刻意控制品质、接近劣品的火球符、冰箭符等基础符箓。数量足有近百张。
老头浑浊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捻起一张火球符，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符文的连贯性和灵力蕴含量，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残留的符墨气息。动作缓慢，却透着老练。
“火球，劣品，灵力驳杂，激发速度慢，威力勉强够看。”老头嘶哑地评价，放下符箓，浑浊的眼睛看向陆尘，“十张，一块灵石。”
这是黑街的规矩，对劣品符箓近乎苛刻的压价。陆尘藏在斗篷下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用同样嘶哑低沉的声音回道：“十五张，两块。”
老头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珠在陆尘身上转了转，似乎在评估这“灰影”的底细和决心。最终，他伸出枯瘦的手，从兽皮下摸出几块色泽暗淡的下品灵石，推到陆尘面前。
“成交。”
交易迅速完成。陆尘收起灵石，将劣品符箓留在兽皮上，转身便走，毫不拖泥带水。整个过程不过十几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一丝多余的涟漪。
同样的场景，在不同的几个散修摊位重复上演。劣品符箓如同灰色的流水，悄无声息地分散流入黑街的底层渠道，换回一块块散发着微弱灵光的下品灵石。这些灵石成色驳杂，甚至带着些许污垢，却是陆尘此刻最需要的、难以追查的硬通货。
当最后一叠劣品符箓脱手，陆尘掂量着怀中沉甸甸、足有数十块的灵石，脚步一转，走向黑街更深、更阴暗的角落。那里，有一扇镶嵌在厚重石壁上的、毫不起眼的黑铁小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门环处雕刻着一个微小的、正在闭合的眼睛图案——黑街最大、也最隐秘的地下交易点，“瞑目当”。
推开沉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陈年灵材、陈旧纸张、浓烈符墨和淡淡血腥气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光线更加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幽绿萤石灯提供着照明，将柜台后一个枯瘦如柴、眼窝深陷的老者身影映照得如同鬼魅。老者眼皮耷拉着，仿佛永远也睡不醒，只有偶尔抬起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淬毒的匕首。
陆尘径首走到柜台前，依旧沉默。他从斗篷下取出一个灰布小包裹，放在冰冷的石质柜台上，轻轻推了过去。包裹里，是十张精心挑选的精品符箓——五张焰心湛蓝的火球符，三张水光氤氲的云雾符，两张锐气逼人的金剑符。这些符箓灵力内蕴，符文清晰流畅，远非外面那些劣品可比。
枯瘦老者眼皮终于抬了起来，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他伸出干枯如同鸡爪、却戴着薄如蝉翼的鲛丝手套的手，拿起一张焰心湛蓝的火球符。他没有像外面的散修那样看和嗅，而是将符箓轻轻按在柜台上一块拳头大小、内部流淌着乳白色光晕的“鉴灵玉”上。
嗡！
鉴灵玉光芒微闪，符箓上的湛蓝焰心图案仿佛活了过来，在玉石内部投射出一簇跳跃的、温度惊人的蓝色火焰虚影！同时，玉石表面浮现出几行细小的古篆文字：火球符，品阶：下品上等，灵力精纯，火意凝练，激发迅捷，威力增幅约三成。
老者枯瘦的手指依次划过其他符箓。云雾符在鉴灵玉中化作一片凝而不散的氤氲水汽，防御与迷惑效果被精准评估。金剑符则投射出一道凝练无比、带着刺骨锋锐的金色剑影，攻击力被标记为“穿透极强”。
老者的眼神彻底变了，那点睡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商人看到奇货的贪婪精光。他看向斗篷下的陆尘，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道友，好手艺。这些符，当铺可收，价码比外面高三成。或者…寄拍？三日后，‘瞑目’有一场暗拍。此等品质，必受追捧，佣金一成五。”
“寄拍。”陆尘的声音依旧嘶哑低沉，言简意赅。他需要更高的溢价，也需要将水搅得更浑。
老者枯瘦的脸上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收下符箓，开出一张烙印着“瞑目”独有印记、材质特殊的骨片凭证递给陆尘。交易完成，陆尘毫不留恋，转身融入门外的阴影，消失不见。
三日后，瞑目当深处，一间完全隔绝神识探查的密室。
幽暗的光线下，十几道身影或坐或立，皆笼罩在隔绝探查的宽大斗篷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兴奋和贪婪。拍卖台上，枯瘦老者面无表情，一件件散发着灵光或煞气的物品被呈上、叫价、成交，过程冰冷而高效。
终于，一个盖着黑绸的木盘被端了上来。黑绸揭开，十张符箓静静躺在丝绒之上，灵光内蕴，符文流转，正是陆尘寄拍的精品符！
“十张精品基础符箓，火球五、云雾三、金剑二。品相、威力，经‘瞑目’鉴定，皆为下品上等，接近中品水准！起拍价，一百五十下品灵石！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十块！”老者的声音如同砂轮摩擦，在密室中回荡。
短暂的寂静后，竞价瞬间爆发！
“一百六十！”
“一百八十！”
“两百！”
“两百三十！”
价格节节攀升！这些符箓品质远超坊市流通货，关键时刻便是保命反杀的底牌！对于常在刀口舔血的散修和小家族修士而言，吸引力致命！
最终，十张符箓被一个气息阴冷、带着浓重血腥味的斗篷人以三百七十块灵石的高价拍走！这个价格，远超陆尘预期！
拍卖结束，人潮散去。密室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袍身影并未立刻离开。他默默注视着那十张符箓被拍走的方向，宽大的兜帽下，路雪瑶清冷的眸子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这符箓上流转的灵力痕迹，隐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微妙感觉，但仔细探查，却又被一种奇异的混沌感所掩盖，难以捉摸。她微微蹙眉，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密室。
与此同时，瞑目当后堂一间隐秘的静室内。
拍得符箓的阴冷斗篷人早己离去。一个身着华贵锦缎、袖口绣着赵氏家族云纹标记的中年修士，正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张金剑符，仔细端详。他正是赵家派驻坊市、负责情报与资源收集的执事，赵安。
他指尖凝聚起一丝精纯的金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符箓的符文之中，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锋锐真意。起初，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审视与贪婪。然而，当他的灵力触及到符箓核心那缕被《天衍符箓母经》烙印过、又被陆尘以五行混沌之法刻意掩盖、却终究无法彻底抹去本源特性的金灵剑意时，赵安的脸色骤然剧变！
“这…这是？！”他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缩回手指，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那缕剑意虽然微弱、混沌、被重重包裹，但其核心深处透出的那一丝“锋锐无回、堂皇正大”的意境，他绝不会认错！
“玄圣宗基础剑诀《庚金剑指》的淬炼真意？！”赵安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惊恐，“虽然驳杂、微弱，还混杂了其他属性，但这根基…绝不会错！是我玄圣宗的路子！”
他猛地抬头，看向枯瘦老者，声音急促而尖利：“那个‘灰影’，什么来历？这些符箓，出自何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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