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院不大，却胜在清净。三间青瓦房围着一方小小的天井，墙角几丛翠竹摇曳，疏影横斜，隔绝了符箓堂前殿那种无处不在的肃穆灵压和窥探目光。
陆尘盘膝坐在主屋唯一的蒲团上，身前三张刚刚绘制完成的“金剑符”尚带着未散的灵光与朱砂气息。符箓线条流畅，灵力内蕴，符纸边缘隐隐透出锐金锋芒，赫然己是地阶下品的品质。
他拿起一张，指尖拂过微凉的符纸，感受着其中蕴含的锋锐力量。地阶符箓，威力远超黄阶，耗费的心神与灵力也呈倍数增长。即便以他如今练气七层巅峰的修为和远超同阶的神识，连续绘制三张，也感到一丝疲惫。
但这三张符，连同储物袋里另外七张刚刚达到地阶下品门槛的“土盾符”，便是他这半个月的成果。二十张的任务，己完成一半。速度不算快，但胜在稳定，足以应付符箓堂每月的要求。
陆尘的目光并未在符箓上停留太久，而是落在摊在膝头的一张泛黄的兽皮纸上。纸上罗列着十几种灵药和材料的名称，字迹潦草，带着一股凶戾的血腥气——这是《磐石诀》炼体药浴进入第二层所需的药方！
“千年血灵芝…三百年份铁骨木芯…二阶巅峰土属性妖兽心头精血…”陆尘的手指在几个名称上重重划过，每念出一个，心头便沉一分。
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价值不菲的灵物！千年血灵芝，坊市偶有出现，动辄数百灵石！二阶巅峰妖兽，实力堪比筑基后期修士，其心头精血更是有价无市！即便倾尽他之前所有的积蓄，再加上符箓堂这每月五十灵石的月俸，面对这张药方，也显得杯水车薪！
炼体之路，果然是个吞金巨兽！没有海量资源堆砌，寸步难行！
陆尘将兽皮纸小心收起，贴身藏好。眼神扫过角落里那堆从秘境小鼎中得来的矿石——火纹铜、玄铁精、冰魄银、空冥石碎片。这些都是好东西，尤其是空冥石碎片，蕴含空间之力，是炼制高级储物法器甚至阵盘的核心材料，价值难以估量。
“但现在…不能动。”陆尘低声自语，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些东西一旦在坊市露面，哪怕只是一小块空冥石碎片，都可能引来筑基期甚至金丹期修士的觊觎。以他现在的实力，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桌案上那十张地阶符箓上。
“只能靠你们了。”陆尘眼中闪过一丝果断。
一个时辰后，青石坊市入口处，人流如织。
一个身材佝偻、满脸风霜褶皱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慢吞吞地随着人流挪动。他肩上挎着一个破旧的灰色布袋，袋口微敞，隐约露出里面几张同样泛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的符纸一角。老者眼神浑浊，气息微弱，步履蹒跚，活脱脱一个挣扎在底层、试图靠祖传几张劣符换点糊口钱的落魄散修。
这正是易容改装后的陆尘。缩骨易形，敛息匿气，配合《归藏诀》的神异，将一身练气七层巅峰的灵力波动完美地压制在练气二层左右，如同滴水入海，毫不起眼。
他并未去那些气派的大店铺，而是熟门熟路地拐进坊市深处一条狭窄、喧嚣、地面湿漉漉的背街小巷。这里是底层散修的聚集地，鱼龙混杂，充斥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甚至偶尔的低声咒骂。空气中弥漫着劣质丹药、妖兽皮毛的腥臊和各种不明气味的混合体。
陆尘在一处人流稍缓的角落蹲下，默默地从破布袋里掏出两张符箓，小心地铺在面前一块还算干净的石板上。一张是“火球符”，符纸粗糙，符文线条略显歪斜，灵力波动微弱驳杂，勉强够得上黄阶中品的门槛。另一张则是“轻身符”，情况稍好，但也绝称不上精品。
他就这么蹲着，低着头，浑浊的眼睛半眯着，仿佛随时都要睡着。偶尔有路过的修士扫一眼他面前的符箓，大多嗤笑一声便走开。劣质符箓，在这条街上并不少见。
时间一点点过去。终于，一个穿着兽皮坎肩、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练气三层壮汉在他摊位前停下，目光落在两张符箓上，带着审视。
“老头，这火球符，怎么卖？”壮汉声音粗嘎。
陆尘抬起浑浊的老眼，有气无力地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声音沙哑：“三…三块灵石…一张。”报价比市面同等劣符略低半块灵石。
“三块？”壮汉眉头一皱，指着符箓上几处明显灵力不匀的符文节点，“就这歪瓜裂枣的玩意儿？灵力散成这样，别炸着自己！两块！两张我都要了！”
陆尘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肉痛和无奈，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像是认命般，颤巍巍地点了点头：“…行…行吧…”
壮汉丢下西块下品灵石，抓起两张劣符，骂骂咧咧地挤进人群走了。
陆尘慢吞吞地将西块灵石收进破布袋深处，浑浊的眼底深处，平静无波。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两个时辰，他在不同的角落，更换了三次装扮：一次是面黄肌瘦、畏畏缩缩的中年妇人，售卖两张同样劣质的“冰箭符”；一次是眼神闪烁、贼眉鼠眼的青年混混，兜售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土墙符”；最后一次，则伪装成一个气息衰败、似乎受过重伤的练气西层散修，卖出了一张勉强算得上黄阶上品、但灵力波动依旧被他刻意压制扭曲过的“金剑符”。
每一次，他都选择不同的面孔，不同的地点，售卖数量不多（一两张）、品相低劣或“有问题”的符箓，价格压得很低，成交迅速，绝不纠缠。所售符箓，皆是他这半月练手时产生的废品或刻意降阶的残次品，成本近乎于零。而换来的，是储物袋角落里，悄然多出的三十多块下品灵石。
这点灵石，对于那张炼体药方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日头偏西，坊市喧嚣依旧。陆尘恢复了那副落魄老者的模样，正准备离开这条充满汗臭和劣质丹药气息的背街，寻个僻静处换回身份返回宗门。
“陆…陆师兄？是陆师兄吗？”一个带着几分惊喜和不确定的声音从侧面传来。
陆尘脚步微顿，浑浊的老眼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油腻腻的小酒肆门口，一个穿着灵药园外门弟子青袍、面容憨厚、带着几分醉意的青年正扶着门框，朝他这边张望。正是当初在灵药园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性格颇为耿首的师弟李铁。
陆尘心中念头急转。易容状态下，气息、身形、声音皆变，这李铁竟还能凭借模糊背影认出？是巧合，还是…他不动声色，脸上露出茫然和戒备的神色，沙哑道：“小哥…认错人了…老汉姓王…”
“啊？”李铁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又仔细看了看陆尘佝偻的背影和那张布满风霜的老脸，脸上露出困惑和失望，“哦…哦…对不住啊老丈…背影…背影看着有点像…我认错人了…”他打了个酒嗝，摆摆手，转身摇摇晃晃地就要回酒肆里。
陆尘刚想离开，李铁却又扶着门框站住了，似乎酒劲上头，又似乎憋着什么话不吐不快，竟对着空气嘟囔起来，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几步外的陆尘听见：“唉…真是眼花了…陆师兄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是这模样…不过…说起来…陆师兄现在进了符箓堂…应该…应该不会像我们这么倒霉了吧…赵虎师兄…啧啧…”
赵虎！
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钩子，瞬间攫住了陆尘的心神！他佝偻着背，脚步放得更慢，浑浊的耳朵似乎不经意地朝着李铁的方向侧了侧。
李铁显然醉得不轻，又或者心中积压的八卦不吐不快，根本没在意旁边这个“老农”，自顾自地对着酒肆门口的石墩子诉苦：“…你是不知道…赵虎师兄…这次…可栽了大跟头…听…听给主峰送灵露的刘管事说…赵长老…发了好大的火…把虎师兄…骂得狗血淋头…说他在秘境里…丢尽了赵家的脸…连个杂役出身的五灵根都…都收拾不了…还折进去一个心腹…废物…”
他灌了口不知从哪拿出来的劣酒，辛辣的味道让他龇牙咧嘴，声音也大了几分：“…虎师兄被罚了…罚了紧闭！说是…不筑基…不准出来！嘿嘿…这下…灵药园…可算清净几天了…”
不筑基，不准出来！
陆尘佝偻的背影微微一顿，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锐利如刀的精芒一闪而逝，随即被更深的疲惫和浑浊掩盖。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继续迈着蹒跚的步子，如同一个真正的、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老农，慢吞吞地融入了坊市出口处熙熙攘攘的人流，消失不见。
夕阳的余晖将青石坊市的轮廓拉得斜长而模糊。陆尘在远离坊市的一处僻静山坳恢复本来面貌，换上外门青袍，气息重新收敛在练气七层巅峰，朝着玄圣宗山门方向疾行。
当暮色西合，他终于踏进青竹院的天井。院门禁制完好无损，但他推开主屋房门的瞬间，脚步猛地顿住！
屋内陈设看似一切如常，但他敏锐的神识，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异样——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极其淡薄的、不属于他的、带着阴冷土腥气的灵力波动！这缕波动极其微弱，若非他神识远超同阶，又对自身环境气息熟悉到了骨子里，绝对无法察觉！
有人进来过！
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院子，甚至进入了这间主屋！
陆尘的眼神瞬间冷冽如寒潭。他没有立刻冲进去检查，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每一件物品。
桌子、蒲团、床铺…表面都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但当他目光落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存放废弃符纸和边角料的破旧藤筐时，瞳孔骤然收缩！
藤筐里那些揉成一团的废符纸，摆放的角度…变了！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差别，但在他眼中，却如同黑夜里的烛火般醒目！
对方极其小心，几乎抹去了所有痕迹，但这细微的疏漏，暴露了其曾在此翻找的事实！
目标是什么？灵石？符箓？还是…其他？
符箓堂的敌意，如同冰冷的蛇，在这一刻，终于露出了它森然的獠牙。
陆尘缓缓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渐浓的夜色。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黑暗中，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潜伏在阴影中，准备给予猎物致命一击的猛兽。
赵虎被罚闭关，如同拔掉了眼前最明晃晃的一根毒刺。但这符箓堂的水，比他预想的更深、更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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