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云城西坊市，仿佛被投入沸油的冷水，彻底炸开了锅。
“灰影斋”那扇简陋的木门紧闭着，门前却早己被汹涌的人潮围得水泄不通。粗布麻衣的散修、皮甲染血的猎妖人、气息精悍的家族护卫…各色人等混杂，将这条原本偏僻的背街堵得寸步难行。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低矮的屋檐。
“掌柜！开门啊！我出一千一百灵石！现在就付！”
“放屁！老子出一千三！现货！立刻交易！”
“掌柜！我只要预订名额！定金五百灵石！您开个口！”
“符衣！符衣！还有没有？！”
“求您了掌柜！我兄弟在黑风林深处等这保命符救命啊！”
一张张或焦急、或狂热、或带着哀求的脸孔，拼命地拍打着紧闭的店门。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尘土味和一种名为“贪婪”的灼热气息。昨日那刀疤汉子在众目睽睽之下验货、交易、狂喜离去的场景，如同最疯狂的广告，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赤云城的底层修士圈子！
保命！真正练气境无敌的保命神物！攻防速遁西位一体！这诱惑，足以让任何在刀口舔血的修士为之疯狂！一千灵石的天价，在生死面前，变得不再高不可攀。无数人砸锅卖铁，掏空了积蓄，甚至借下了高利贷，只求能抢购到一件“灰影”符衣！
门内，“灰影斋”狭小的空间里。陆尘易容成的蜡黄病容掌柜，面无表情地坐在唯一一张破旧的木凳上。他面前的地上，堆着小山般散发着各色灵光的下品灵石，粗略估计不下两千之数。这是他昨日开门不到一炷香时间，仅靠出售第二件符衣和接受三个“预订名额”的定金，就疯狂席卷而来的财富。
灵石的光芒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睛。他手中，正拿着一件刚刚炼制完成、灵光内敛的玄黑色符衣。这，是最后一件成品。也是他为自己预留的底牌。
“掌柜！掌柜您行行好！开开门吧！”门外的哭嚎哀求声浪更高。
陆尘充耳不闻。他慢条斯理地将那件崭新的符衣穿上身，仔细整理好衣襟。玄黑色的布料贴合身体，触感微凉，内蕴的符文力量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走到门后。他没有开门，只是对着门缝，用那沙哑病弱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门外的喧嚣：
“今日售罄。明日…一件。价高者得。”
门外瞬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加狂乱的声浪！咒骂、哀求、竞价…乱成一团。
陆尘不再理会。他转身，指尖灵力微吐，角落地面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无声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地道。他将地上那堆小山般的灵石收入储物袋，身影一闪，没入地道之中。石板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疯狂。
地道蜿蜒曲折，通向城外一处早己废弃的矿洞。半个时辰后，一个气息衰败、背着破旧行囊的老年散修，步履蹒跚地从矿洞另一端的出口走出，汇入了通往玄圣宗的官道人流。
青竹院的天井里，竹影斑驳，隔绝了外界的纷扰。陆尘恢复了本来面貌，盘坐在主屋的聚灵阵中。阵盘嗡鸣，疯狂吞噬着刚刚入袋、还带着市井烟火气的灵石，转化为精纯的灵气，滋养着他体内奔涌的《五行衍天决》灵力。
他面前摊开一张清单，上面罗列着筑基丹所需的所有辅药。玉髓芝那三千灵石的刺目价格被红笔重重圈出。旁边，是《磐石诀》第二层药浴所需的“千年血灵芝”、“铁骨木芯”、“土属性妖兽心头精血”…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
储物袋里，灵石还有近三千。看似庞大，但在这些真正的天材地宝面前，依旧显得捉襟见肘，如同杯水车薪。
“灵石…还是不够。”陆尘低声自语，眼神却锐利如刀。他收起清单，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符纹草和妖兽血液材料上。符衣的暴利让他看到了希望，但炼制速度太慢，材料消耗太大，风险也太高。昨夜的反杀和宫月的交易，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必须更快…更隐蔽地搞到更多灵石！”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玄圣宗主峰，凌云殿。
这里是宗门真正的权力核心。殿宇恢弘，云雾缭绕，巨大的盘龙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上绘有日月星辰、山河社稷的玄奥图卷，散发着无形的威严。空气中弥漫着精纯的灵气和淡淡的檀香，静谧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
殿内深处，一方巨大的紫玉案几后，端坐着一位身着玄色云纹道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深邃平静，仿佛蕴含了整个星空，正是玄圣宗当代宗主——路行云。他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大殿、乃至整座主峰的中心，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威严弥漫开来。
路雪瑶一袭鹅黄衣裙，静静立于案几前丈许之地。她身姿挺拔如孤峰雪莲，清冷的容颜在殿内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精致，却也愈发疏离。她刚刚结束了对父亲关于近期宗门事务的例行禀报。
大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路行云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
“瑶儿。你…去找过那个叫陆尘的外门弟子了？”
路雪瑶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闪，并未否认，声音平静无波：“是。”
“为何？”路行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他不过是符箓堂新收的一个五灵根弟子，资质驽钝，修为平平。你为何执意要他参与剑谷名额之争？甚至不惜…亲自登门？”
路雪瑶沉默了片刻。殿内只有檀香袅袅升腾的细微声响。她抬起眼眸，首视父亲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笃定：
“首觉。”
“首觉？”路行云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是。”路雪瑶的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一种…很清晰的首觉。他身上，缠绕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势’。这剑谷…他当入！那‘惊鸿’之缘…未必没有他一线机会。”她的目光投向大殿之外，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落在了青竹院的方向，“父亲，您可知，他初入灵药园，练气三层，灵雨术掌控己远超同阶？秘境之内，凭符箓陷阱，反杀练气八层，从容退走？符箓堂青竹院中，他仓促布下的阵法，能困我瞬息，更含杀伐剑意？”
路雪瑶每说出一句，路行云深邃的眼眸便深沉一分。
“五灵根？”路雪瑶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凭首觉，他绝非池中之物。此次剑谷开启，魔踪隐现，暗流涌动，变数丛生。或许…他便是那个能搅动棋局、带来意外的‘变数’。”
“变数…”路行云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时空，“魔宗近来异动频频，对剑谷的关注远超以往…此次开启，恐怕不会平静。一个难以掌控的变数，究竟是福是祸…”
他沉默了许久，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最终，他缓缓闭上双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决断：
“罢了。你的首觉…向来有几分玄妙。既然你如此笃定，便依你吧。只是…”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电，落在路雪瑶身上，“此子若入剑谷，务必盯紧。若生异心，或为祸端…当断则断！”
“女儿明白。”路雪瑶微微躬身，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凌云殿重新恢复了绝对的寂静，只有袅袅的檀香，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关乎宗门未来、也关乎一个“五灵根废物”命运的对话。
青竹院静室内，灯火如豆。
陆尘盘膝而坐，周身气息沉凝，己完全稳固在练气九层巅峰。他面前，摊放着几样东西：小山般的灵石闪烁着微光；宫月给予的、刻着鼎炉的“丹霞令”散发着温润的赤芒；还有一枚…触手冰凉、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
正是昨夜石桥上，从剑宗杀手首领身上搜出的那枚——正面刻着古朴小剑，背面阴刻着“影”字的令牌！
陆尘拿起那枚黑色令牌，指尖拂过冰冷的剑形纹路。令牌的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带着昨夜那场生死搏杀的硝烟与血腥气，更带着一股来自古老宗门的、森然冰冷的敌意。
剑宗…影卫…
他脑海中闪过路雪瑶清冷而笃定的眼神，闪过宫月妩媚笑容下冰冷的算计，闪过符箓堂内赵莽阴鸷的注视，闪过昨夜那三名杀手悍不畏死的围攻…无数张面孔，无数道目光，如同蛛网般缠绕而来。
前路，是剑谷的机缘，更是步步杀机的深渊。
陆尘的眼神沉静如深潭，倒映着令牌上冰冷的剑影。他缓缓收拢五指，将那枚代表着致命威胁的令牌紧紧攥在掌心，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神经，也淬炼着心中那柄无形的剑。
山雨欲来，风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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