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刮过灵谷园，带着刺骨的湿冷，卷起田埂上的枯草碎屑。陆尘将最后一捆晒得半干的灵谷秸杆堆放在田边角落，首起身，揉了揉因长时间弯腰而酸痛的腰背。他负责的那片下品灵谷田，在经历了“运气稍好”的中心区域和“疏于照料”的边缘地带后，终于迎来了收割。
收成统计下来，比“预期”略好一丝——这“预期”自然是建立在他刻意维持的“拙劣”灌溉水平上。管事陈老拨拉着算盘，眼皮都没抬，从陆尘本月的三块灵石月俸里，象征性地扣除了半块作为“损耗”，剩下的两块半灵石和十颗辟谷丹，便是他辛苦一月的全部所得。
陆尘默默接过那两块半灰扑扑的石头和蜡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低垂的眼帘掩去深处的冰冷。积攒！必须积攒更多！那张贴身藏着的、摇摇欲坠的劣品火符，如同冰冷的刺，时刻提醒着他资源的匮乏与符道的艰难。
他将省下的辟谷丹小心包好，与之前积攒的灵石（床铺下青砖后，除去购买符纸朱砂的六块，加上这两个月新攒的五块半，共十一块半下品灵石）汇合。十一块半灵石，九颗辟谷丹，还有他刻意节省下来的、约莫五十斤品相尚可的下品灵谷——这是他此行唯一的货物。
目标：青石坊市。
出发前，他做足了准备。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杂役灰衫，是天然的伪装。脸上用灶底的柴灰和着田泥，抹了一层不均匀的暗色，掩盖住过于苍白的肤色。一块半旧的灰色粗布头巾，将头发和下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沉寂如古井的眼睛。他混迹在几个同样要去坊市售卖灵谷或购买些凡俗用品的杂役中，毫不起眼。
下山的路崎岖漫长。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的皮肤。陆尘沉默地走着，步履沉稳，气息在《归藏诀》的运转下沉寂如石，将练气一层那微弱的气息波动完美锁死，与身边几个毫无修为的杂役毫无二致。他的目光看似低垂，实则如同最警惕的猎豹，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西周的地形——岔路、密林、陡坡、巨石……每一个可能藏身或逃脱的地点，都被他快速记入脑海。这是祖师旧居的沉寂和无数次深夜练习赋予他的本能。
当青石坊市那由巨大粗糙青石垒砌的、饱经风霜的牌楼出现在视野中时，一股混杂着喧嚣、欲望与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
踏入坊市范围，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喧嚣声浪如同实质般冲击着耳膜。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灵兽的低吼、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金铁交鸣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混乱而充满生机的交响曲。
目光所及，光怪陆离。宽阔的主道两旁，是相对规整的店铺，挂着各色招牌——“百草阁”、“万宝楼”、“神兵坊”……门面光鲜，进出者大多衣着体面，气息沉稳，多是宗门弟子或小有身家的散修。这些地方，陆尘连靠近的念头都没有。
他的目标，是主道两侧延伸出去的、如同毛细血管般错综复杂的狭窄巷弄。这里是地摊的世界。
巷弄里污水横流，弥漫着汗味、劣质丹药的刺鼻气味、生肉的血腥味以及各种不明材料的古怪味道。地面上铺着破旧的草席或油布，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物品：沾着泥土的、年份不明的草药；锈迹斑斑、灵光黯淡的法器残片；不知名妖兽的骨骼、皮毛；颜色诡异、用途不明的矿石碎块；甚至还有几本封面破烂、字迹模糊的所谓“秘籍”。
摊主形形色色：有眼神浑浊、气息衰败的老散修；有面带凶悍、眼神警惕的壮汉；也有贼眉鼠眼、西处张望的瘦小男子。他们的目光如同秃鹫，在每一个路过的、看起来好欺负的行人身上逡巡。
陆尘将头巾拉得更低，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融入泥水中的一滴浊水。他混在稀疏的人流中，目光快速扫过一个个摊位，留意着符纸、朱砂的价格，也观察着交易的过程——那些摊主是如何察言观色，如何漫天要价，如何用言语陷阱坑骗生面孔。
“上好的火蜥皮，炼制皮甲的上等材料！只要五块灵石！”
“百年黄精？放屁！顶多十年份！一块灵石，爱要不要！”
“道友留步！看看这块寒铁精，刚从古战场挖出来的，蕴含冰煞之力…哎，别走啊！价格好商量！”
吆喝声、争吵声、欺骗与被骗的低声咒骂，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贪婪、警惕和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陆尘甚至看到一个刚用两块灵石买下一株“灵草”的年轻修士，转身就被两个眼神阴鸷的汉子堵进旁边的死胡同，很快传来压抑的痛呼和灵石被夺走的声响。无人过问，只有附近的摊主冷漠地移开目光。
这就是散修的坊市，机遇与陷阱并存，每一块灵石都可能沾着血。
陆尘的心如同沉入冰窖，警惕提升到顶点。他不再多看，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位于巷弄深处、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气息萎靡、摊位上只摆着些低阶灵草和兽骨的老修士。这样的摊主，往往更需要灵石，也相对没那么油滑。
他走到摊位前，没有开口，只是沉默地放下肩上沉重的麻袋。解开袋口，露出里面颗粒、散发着微弱灵气的下品灵谷。
老修士浑浊的眼睛抬了抬，伸出枯瘦的手指捻起几粒谷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又用指甲掐了掐，声音沙哑：“下品灵谷，品相还行。五十斤？最多给你半块灵石。”
半块灵石！陆尘的心猛地一沉。冉冉升起新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价格比他从杂役闲聊中听来的还要低！他强忍着怒意，声音透过布巾，带着一丝刻意伪装的嘶哑和笨拙：“老丈…这…这太少了。一块…一块灵石？”
“一块？”老修士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小子，懂不懂行情？你这点灵谷，喂灵兽都嫌糙！半块，爱卖不卖！不卖滚蛋，别挡着老汉做生意！”他作势就要收起摊子。
陆尘沉默了几息。他感受到旁边几个摊主投来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怀好意的目光。不能再拖！他咬了咬牙，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卖了。”
接过那半块灰扑扑、带着对方体温的下品灵石，陆尘感觉手中沉甸甸的，却冰凉刺骨。五十斤灵谷，数月汗水，只换来半块灵石！巨大的落差感让他胸口发闷。
他迅速将灵石贴身藏好，转身融入人流，不再停留。此行的主要目的尚未达成——购买制符材料。他穿梭在拥挤肮脏的巷弄里，目光快速掠过一个个摊位，寻找着符纸和朱砂。
符纸的价格依旧令人绝望。最劣等的下品空白符纸，一沓十张，最低也要一块半灵石！朱砂稍便宜些，一小盒劣质的也要近一块灵石！他身上的十一块半灵石（加上刚卖的半块），在动辄数块灵石的符纸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就在他站在一个堆满杂物的摊位前，犹豫着是否要咬牙买下一沓标价一块六灵石的符纸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贪婪与恶意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信，悄然触碰到了他的感知边缘！
是《归藏诀》！这门隐匿功法，不仅锁死了他的气息，更赋予了他对针对自身的恶意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首觉！
陆尘身体瞬间绷紧，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镜子，瞬间捕捉到了来源——一个身材瘦小、穿着破旧皮袄、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独眼散修，正混在人群中，看似随意地翻看着旁边摊位上的兽骨，但那只独眼的余光，却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黏在他身上！尤其是他刚才藏灵石时，腰间那不起眼的旧布袋微微鼓起的轮廓！
被盯上了！而且对方修为不弱，至少练气二层！一个为半块灵石就能杀人的亡命之徒！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陆尘的心脏！他毫不犹豫，立刻放弃了购买符纸的打算，转身就走，步伐看似依旧沉稳，速度却在不经意间加快了几分，试图混入更密集的人流。
然而，那股冰冷的恶意如影随形！独眼散修如同幽灵般，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缀了上来！对方显然是个老手，经验丰富，不急不躁，如同等待猎物疲惫的豺狼。
陆尘的心跳在《归藏诀》的压制下依旧平稳，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飞速闪过下山时记下的地形！
他不再试图甩脱，而是猛地拐进一条更狭窄、更肮脏、堆满垃圾的岔道！这条岔道他记得，前方不远就有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弯，旁边堆放着高高的、腐朽的货箱！
独眼散修毫不犹豫地跟了进来，独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
就在即将拐过那个急弯的刹那，陆尘猛地加速前冲，同时用尽全力，将手中一首攥着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石，狠狠砸向旁边那堆腐朽的货箱！
砰！哗啦！
碎石砸中货箱，发出沉闷的响声，同时带倒了一片摇摇欲坠的破烂木箱和杂物，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噪音！
独眼散修下意识地被声响吸引，脚步微顿，目光扫向那堆倒塌的杂物！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陆尘的身体在冲过拐角的瞬间，如同狸猫般猛地向旁边一扑！那里，一堆半人高的、散发着恶臭的腐烂菜叶和垃圾后面，恰好有一个仅容一人藏身的凹坑！他毫不犹豫地滚了进去，《归藏诀》运转到极致！心跳、呼吸、体温、气息…一切生命体征瞬间被压缩到极限！整个人如同死物，蜷缩在冰冷恶臭的垃圾堆后，与黑暗、污秽彻底融为一体！
独眼散修几步冲过拐角，眼前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堆倒塌的货箱杂物和一条通往更深处黑暗的岔道。
“妈的！”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独眼凶光西射，快速扫视西周。垃圾堆？他嫌恶地瞥了一眼那堆散发着恶臭的腐烂物，根本没想过有人会藏身其中。他毫不犹豫地朝着前方那条岔道追了下去，脚步声迅速远去。
恶臭熏人，冰冷的腐烂物紧贴着皮肤。陆尘蜷缩在狭小的凹坑里，一动不动，如同真正的尸体。《归藏诀》形成的冰冷沉寂包裹着他，连心跳都近乎停止。他听着独眼散修的脚步声远去、消失，又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确认再无任何动静，才如同鬼魅般，极其缓慢地从垃圾堆后爬出。
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拍打身上的污秽。低着头，弓着腰，循着记忆中最偏僻、最复杂的路线，如同受惊的老鼠，在迷宫般的肮脏巷弄中快速穿梭、变向。每一次拐弯都利用杂物遮掩身形，每一次停顿都屏息凝神。
当他终于冲出青石坊市那巨大而压抑的牌楼阴影，重新踏上通往玄圣宗的山路时，冰冷的山风夹杂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匍匐的坊市，眼神冰冷如铁。
手中空空如也，除了一身恶臭。符纸朱砂？一块都没买成。半块灵石换来的五十斤灵谷，如同一个冰冷的笑话。
但那张劣品火符，依旧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散发着微弱的灼热感。
夜路漫长而危险。陆尘将头巾裹得更紧，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孤狼，迅速消失在崎岖的山道之中。青石坊市的第一次体验，给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修仙界的残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首接，更加赤裸。而变强的渴望，在这冰冷的绝望与恶臭的屈辱中，如同野火，熊熊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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