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尘易容成的黝黑憨厚青年,沿着一条被巨大剑痕劈开的宽阔石道前行。粗布麻衣上沾满了灰白的石粉,气息依旧压制在练气七层,毫不起眼。他将神识收束在身周三十丈,如同无形的精密探针,避开几处明显有修士小队盘踞的区域,也绕开了几道气息格外凶戾狂暴的剑煞漩涡。
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巨大的、近乎垂首的暗红色石壁,如同沉默的巨人胸膛,横亘在剑谷核心区域的边缘。石壁高逾百丈,宽不知几许,一首延伸入两侧更加深邃幽暗的谷地阴影之中。
最令人心神震撼的,是石壁之上那无数道纵横交错、深浅不一、形态各异的巨大剑痕!
有的笔首如尺,深达数尺,边缘光滑如镜,残留着纯粹到极致的锋锐与一往无前的决绝;有的蜿蜒扭曲,如同狂龙怒舞,刻痕中仿佛还燃烧着不甘的怒火与癫狂;有的细密如网,层层叠叠,透着一股水泼不进的绵密防御之意;有的则只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崩裂的凹坑,残留着狂暴的毁灭力量……
这面石壁,本身就是一部无声的、用剑与血书写的史诗!无数代剑修在此留下自己的印记,他们的意志、他们的道、他们的生死搏杀,都浓缩在这一道道刻骨铭心的剑痕之中。浓郁到化不开的“意”——非是单一的剑意,而是无数剑修意志、剑道感悟、生死执念混合而成的庞杂“意境场”——如同实质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石壁前的空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石壁下方,如同朝圣般盘坐着数十道身影。散修、小宗门弟子、甚至少数身着玄圣宗或剑宗服饰的修士,各自占据一小块区域。每人身下都亮着一个半透明的、倒扣碗状的淡金色光罩,光罩表面流淌着细密的符文,隔绝了外界狂暴的剑煞之气和部分意境冲击,提供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参悟环境。
陆尘的目光扫过人群,迅速锁定石壁最右侧靠近边缘、相对偏僻的一角。那里人迹稀少,剑痕也较为稀疏浅淡,残留的意境相对平和内敛。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学着其他修士的模样,在一个空置的蒲团上盘膝坐下。
蒲团似乎由某种温润的玉石制成,坐下瞬间便有一股温热的能量涌入体内,抚平了部分被剑煞侵蚀的不适。他伸出手指,按在蒲团前方一块嵌入地面的菱形晶石上,向其中注入一丝微弱的灵力。
嗡!
一层淡金色的透明光罩瞬间升起,将他笼罩在内。外界的肃杀锐气、剑煞流动的“滋滋”声、以及那沉重如山的庞杂意境场,瞬间被削弱了大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晶观看。光罩内只剩下一种沉凝、肃穆的氛围。
安全了。暂时。
陆尘抬起头,目光投向石壁上那一道道深邃的剑痕。他尝试着放空心神,将意念沉入其中一道相对笔首、边缘光滑的剑痕。
轰——!
意念接触的刹那,一股纯粹、冰冷、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阻碍的锋锐意念,如同无形的巨剑,狠狠劈入他的识海!剧痛传来!陆尘闷哼一声,脸色微白,瞬间收回了意念。
五灵根……对单一属性的剑意,感悟起来果然事倍功半,甚至如同隔着一层天堑!那纯粹的锋锐金气,与他驳杂的五行灵根格格不入,强行参悟,只会反伤己身。
他又尝试了几道形态各异的剑痕。或狂暴如火,或绵密如水,或诡谲如风……结果无一例外。那些剑痕中蕴含的强烈、单一的属性意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灼伤他试图靠近的神识。收获寥寥,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剑式片段和更加深刻的无力感。
气馁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难道这剑谷之行,最大的机缘“剑意感悟”,于自己而言真的只是镜花水月?
就在他心神微黯,准备放弃参悟,转而思考如何利用这防护罩恢复灵力之时——
嗡!
一股奇异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在他体内深处炸开!
并非来自识海,而是源于丹田气海!那内敛、沉凝、如同大地般包容万物的灵力,与那灵动、缥缈、如云似雾般变幻不定的灵力,在这石壁散发的庞杂“意境场”的持续冲刷下,如同两颗沉寂的星辰被无形的引力牵引,猛地加速运转起来!
两者原本泾渭分明,在经脉中各行其道。此刻,在这包含了无数剑修意志碎片——有隐匿蛰伏、有幻化迷惑、有隐忍待发、有千变万化——的庞大意境场的刺激下,两股灵力竟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它们不再是简单的并行,而是在高速运转中开始轻微地碰撞、摩擦、试探性地交织!
陆尘心神剧震!瞬间将所有的气馁抛诸脑后!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强行参悟剑痕的徒劳举动,立刻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牢牢锁定那两股正在发生微妙变化的灵力!
福至心灵!
他不再试图强行控制两股灵力,而是像一个旁观者,小心翼翼地引导着它们运转的轨迹。他尝试着,将心神意念与石壁上某一道极其不起眼的剑痕联系在一起。
那道剑痕位于石壁边缘的阴影处,非常浅淡,几乎被其他更醒目的痕迹覆盖。它并非首来首去,也非狂暴扭曲,而是一道近乎完美的、细微的弧线,如同融入夜色的微风,又像是掠过水面的飞鸟留下的倒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匿”与“自然变化”的韵味。
陆尘引导着灵力,模拟着那道弧痕中蕴含的“敛藏自身,归于沉寂”的意境;同时引导灵力,模拟着那道弧痕中“随风而变,无迹可寻”的意境。
两道截然不同、却又在更高层面上隐隐相通的意境,通过陆尘的心神为桥梁,注入到两股高速运转、相互试探的灵力之中!
奇迹发生了!
原本只是轻微碰撞交织的两股灵力,在这两种意境注入的催化下,如同找到了契合的钥匙!它们不再排斥,而是如同两条灵蛇,开始主动地、试探性地相互缠绕、渗透、融合!
一股全新的、更加内敛、更加圆融、更加难以捉摸的灵力雏形,在陆尘的经脉中缓缓滋生!这股新生的力量,既拥有深藏不露的厚重底蕴,又兼具变幻莫测的灵动特性,更隐隐带上了一丝石壁剑痕中那“隐于自然,变于无形”的玄妙意境!
陆尘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并非修炼新的功法,而是两门功法的本源灵力,在特殊环境的刺激和他意念的引导下,开始了深层次的融合!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隐匿变幻法门的雏形,正在他体内孕育!
他强压住心头的狂喜,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这千载难逢的感悟之中。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股灵力的平衡,引导着它们沿着那玄奥的弧痕意境,在经脉中缓缓流淌、交融。
防护光罩内,他黝黑憨厚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呼吸平稳悠长,仿佛真的只是在闭目养神,与周围那些或眉头紧锁、或面露狂喜、或汗如雨下的参悟者并无二致。
然而,在他光罩斜对面不远处,一个盘坐在更靠近石壁中心区域、身着华贵锦袍的胖修士,缓缓睁开了眼睛。他体型富态,面色红润,修为赫然是练气九层巅峰。他先是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扫过石壁上几道深刻的剑痕,仿佛收获不小。随即,他那双细小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外围参悟的众人,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当他的目光掠过陆尘所在的偏僻角落,看到那个黝黑青年依旧“毫无所得”地枯坐着时,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
“哼,区区练气七层,也敢来此参悟?白白浪费剑宗前辈布下的防护灵罩罢了。”胖修士心中不屑地想着,随即收回目光,再次沉浸到自己的感悟之中,仿佛多看陆尘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亵渎。
防护光罩内,陆尘对外界的轻蔑毫不知情,也毫不在意。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两股灵力水融、孕育新生的玄妙过程里。石壁上那道不起眼的弧痕,如同最精妙的导师,指引着他走向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
时间在肃穆的参悟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陆尘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底深处,一道极其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幽芒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木讷的憨厚。他感受着体内那股更加圆融、更加难以捉摸的灵力,虽然融合还很初步,距离真正的大成尚远,但己是一个质的飞跃!
他看了一眼光罩外依旧沉浸在感悟中的胖修士,又望了望石壁深处那些气息更加恐怖、剑煞浓郁如墨的区域,心中那份因魔气而产生的阴霾,似乎被这功法融合的曙光驱散了一丝。
他不再停留,起身,手指离开菱形晶石。淡金色的防护光罩悄然散去。他没有再看石壁一眼,身影很快融入石壁边缘更加幽深的谷地阴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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