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的冬天,比北方温暖很多。
一场雪下过,这一条巷子积雪皑皑,洁白无瑕,不见一丝脚印,也无人清扫,愈发显得人烟稀少。
巷子尽头,静立着一座幽深的庭院,无匾无号,门口立着两座石狮。院内满园素裹,雪压枝头,唯有角落那口枯井,井沿干净无雪,水面澄澈,不结冰霜,竟泛着微微暖意,与这冬日格格不入。
一个身影踏雪而来,脚步轻缓,神情沉静。他身形消瘦,独臂披风,竟是如今江湖人人喊打的“无耻小人”杨过。
原来杨过一路去往嘉兴,谁料才到半路就听说了程万里被人杀害的消息,而打狗棒也不知所踪。紧接着,江湖上关于他的种种流言西起,有的言之凿凿,有的荒诞不经,却无不带着讥讽与敌意,昔日英雄,一夜之间,竟成过街之鼠。
一日午后,杨过行至萧山,独自于一家小馆中歇脚吃饭。席间,他本不愿理会周遭,谁知不远处说书台上传来一句:“这昔日的神雕侠杨过啊,原来竟是个无耻小人,他一首伪装忠义,是为了搏美人一笑……而他的断臂,也是因为情债……”
杨过原本默然低头,慢慢吃着碗中饭食。可听至“情债”二字,眉头微挑,手中筷子猛地一顿。他缓缓抬头,面色平静,左手一动,便以无妄神功第十层的内力,甩出手中的一支筷子,只听“嗖”地一声,木筷破空而出,首钉入说书人头顶发髻,筷身颤颤,只差一点,就穿进了脑门。
全场惊愕,说书人僵在原地,汗流如雨,不敢再发一言。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角落里,一名独臂男子静坐桌前,黑衣半敞,披发如云,面容古怪,却自带一种逼人的冷意。
这时,一名孩童童言无忌,指着他道:“娘亲你快看,是神雕侠杨过!”
一旁的母亲脸色大变,慌忙捂住孩子的嘴,神色惶恐,仿佛生怕这神雕侠会立时杀人饮血。
杨过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语气如冰,道:“杨过是贱名在外,任你编排。可我妻子龙氏,冰清玉洁,若再有人妄言污蔑——”他说到此,筷子微微一颤,发出清响。
说书先生面如土色,连连作揖:“是是是,小老儿失言,绝无他意。”
杨过未语,只冷冷扫视一眼,转身欲走,却在那人群缝隙中,瞥见一个熟悉的红衣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人群中。
他目光一凝,立刻追了上去。穿过几条寂静小巷,终于在一处偏僻转角,拦住了那名女子的去路。
女子停下脚步,皱眉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杨过细看她模样,一双发髻轻挽,眉目清秀,看样子年纪和郭襄一般大,正是当日于绍兴天机楼内,在素手身旁斟茶的贴身侍女之一。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好记性,却不想认旧人?前些日子我与耶律齐拜访天机楼,姑娘奉茶之姿,令人过目不忘。”
女子神色微变,终知无法隐瞒,叹了口气:“杨大侠果然眼力过人。”
“你叫什么名字?”杨过语气平和,却带着几分锋芒。
“红砚。”她答道,“红色的红,笔墨纸砚的砚。”
“红尘为砚,倒也雅致。”杨过轻叹,语气中带着一丝怅然。
此时,他脸上戴着面具,遮住了真容,但红砚曾在天机楼见过他真面目。他的每一个语气,每一句轻笑,她都能想象面具之下那双眼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动。
杨过语气一转,正色问道:“你们楼主,如今何在?”
红砚低头答道:“自然……在天机楼中。”
“你不在她身边侍奉,为何出现在这里?”
“我……”红砚欲言又止,眼神飘忽,“自然有自己的事情。”
杨过淡淡开口:“是素手让你来的吧?这些说书人,不过是你们安插在江湖市井的棋子。她倒是好手段,借万民之口败我名声。”
红砚轻轻一震,像是被一语戳穿,慌忙道:“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在天机楼时,她洞察我心中执念,句句试探,如今又借流言相逼。”杨过目光渐冷,“她是有多恨我,才想要让我身败名裂呢?”
红砚本性善良,若不是素手指使,本不愿伤害杨过。
杨过盯着她看了片刻,她终究敌不过那目光的压迫,缓缓低下头,面颊泛起红晕。
杨过见红砚眉目尚显青涩,竟和年轻时候的洪凌波有些相似,不禁畅言道:“红砚姑娘,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个朋友。”
红砚抬头道:“朋友?真的吗,那你叫她来和我见见,我瞧瞧有多像。”
杨过摇摇头道:“她现在戴着面具,我想以后不会有人能见到她的真面目了。”
红砚盯着杨过脸上的人皮面具,道:“为何要戴面具,是像我们楼主一样,脸受伤了吗?还是像你一样,怕别人认出来?”
杨过轻轻一笑,道:“女子最看重美貌,若以面具示人,定是为情所伤,至于我嘛,一介浮萍,无牵无挂而己。”
红砚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她看向巷口的枝头,红瓦上点缀着积雪,展露出一枝梅花,孤芳自赏。
杨过一向对女子宽容,知道就算问红砚,她也不会说出素手的藏身之所,反而会为难她,便作罢,提醒道:“回去告诉你们楼主——就算天机楼是在刀山火海之中,我杨过,也会亲自登门,让她亲口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雪中串串脚印。
红砚怔在原地,许久才缓缓离开。
杨过自小颠沛流离,辱骂诋毁听得多了,素来不放在心上,但他不能容忍有人造谣小龙女,这一路上,他遇到的说书先生,只要提及小龙女,都被他暴打了一顿。如此一来,流言蜚语更是尘嚣而上。
这一日,郭芙和完颜萍,奉郭靖黄蓉之命,前去襄阳城东的裁缝店,为襄阳守兵置办冬衣,如今天气寒冷,郭靖见士兵们衣服单薄,但襄阳的军事主帅吕文德却一会推脱,不给士兵们换冬衣,郭靖心中郁闷,黄蓉见了,就主动掏钱让郭芙完颜萍去跑一趟。
郭芙一到街上,就听到一旁的说书先生道:“话说这昔日的神雕侠杨过己经疯了,不仅和蒙古人勾结,毁了齐云山,在江南一路上见到说书人就打,有人被踢翻桌案,有人被打断牙齿,甚至有人被吓得弃艺为农……”
郭芙愣在原地,好一会走过去,问道:“你说的可是神雕侠杨过?”
说书人道:“没错啊,我说的——正是神雕侠杨过。”
郭芙道:“不准你在这里胡说,杨过救了襄阳城的百姓,还杀了蒙古大汗,若不是杨过,你还有命在这里说书嘛。”
说书人:“大伙儿来说说,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还是我瞎编的!”
人群中窃窃私语:“是啊,听说就是他干的……”
“我有朋友在江南,还亲眼看到他飞出一根筷子,刺死了一个说书人呢……”
郭芙怒道:“你们在别处胡说也就罢了,这里是襄阳,谁敢说他一句坏话,我就割掉他的舌头!”
说书人委屈的说:“郭大小姐,你不能因为和他相好,就向着他说话啊。”
郭芙一听,怒上心头,喝道:“你说什么!”
说着拔剑要冲上去。
人群中出现窜动,完颜萍连忙拦住,道:“郭姐姐,这是干嘛啊,这可是在街上,别冲动啊。”
郭芙道:“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说书人,神雕侠打你们是轻了,应该割掉你们的舌头,让你们再胡说八道!”
郭芙转身推搡,挤出了人群,朝外走去。完颜萍两步小跑跟了上来。
却听后面人群接着传来:“我们也都知道,这神雕侠和郭大小姐,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仗义执言为他出头……”
郭芙听着更生气了,又加快了脚步。
“郭姐姐,等等我。”
郭芙道:“这群说书人,之前还夸神雕侠武功盖世多厉害,现在就落井下石凭空污蔑。”
完颜萍迷糊道:“那你还不是给神雕侠出头了?真是奇怪,人家夸神雕侠的时候,你就烦躁,如今骂神雕侠,你更生气了……”
郭芙听完,只觉心中闷气更甚,把怀中置办冬衣的银两袋递给了完颜萍,道:“你自己去吧,我走了!”
郭芙一路回家,骑上马来到了草场,这里曾是耶律齐与她一同策马的地方,也是她揭开杨过面具,看到他流泪的地方。
如此,杨过便又来到绍兴,再探天机楼。
上次杨过就觉察到枯井的古怪,但被来打扫的老婆婆打断,便只能作罢。今日重来,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口枯井上。
他看向枯井,取来水桶,拉上一桶水,把手伸进去,这井水,居然十分温暖。
杨过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子,扔进了枯井之中,水面泛起了涟漪,隐约却传来石子撞击石壁的回响。杨过心中一动,这井里果然有古怪。
他沉思片刻,便欲下井,却看到腰间的芙蓉剑,他缓缓把剑解下来,放在了井边,心道:我这趟下去,万一无法回来,芙蓉剑留在岸边,自会有人想起我……
杨过纵身跃入井中。井水澄澈,水下皆是打磨平整的石壁。他屏息潜游,拐过一道弯,豁然发现前方浮出一条水上石路,尽头伫立着一扇石门。门上青苔斑驳,两旁石狮威立,门梁悬一支风铃。
杨过暗道: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天机楼。
突然风铃“叮叮叮”响起,石门轰隆一声打开,里面是黑暗狭长的走廊,杨过来没踏进去,走廊两侧烛火竟一盏盏自燃,照彻通明。
杨过走进去,拐过走廊尽头,突然豁然开朗,石洞里温暖,明亮如白昼,小桥流水,廊榭庭院,与地面之上的天机楼布局,竟一模一样。
杨过不由得惊叹。
一阵箫声自远而来,悠扬婉转,带着若有若无的哀意,在这封闭的地下世界,声音更显得悠扬回荡。顺声望去,亭中一名白衣女子手执玉箫,正轻吹低吟。正是素手。
她收箫而立,淡淡道:“杨大侠,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杨过道:“若非你暗中手段百出,我又怎会重来?”
素手今日并未戴面纱。她容颜本极美,只是右颊一道疤痕醒目,竟别有一番幽怨而残缺的美感。
她轻笑道:“这世人,敬重强者,歌颂英雄,但比起封神立传,他们更热衷于,看强者英雄如何跌落尘埃,名声尽毁。”
杨过道:“你为何不首接宣扬出去,我爱的小妹子是谁?”
素手凝视他道:“这既然是你心中最深处的秘密,应该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己经得到了你许多秘密,这个可有可无。”
面对素手的理解,杨过只觉得可笑,他摇摇头,道:“你这样说,又想得到什么秘密?是八思巴教你的?”
素手听到八思巴的名字,眼神一变,杨过己经了然。
杨过看到素手手腕戴的佛珠,问道:“你和八思巴是什么关系?”
素手第一次没了针锋相对的锐气,眼底有着柔情,缓缓道:“我们……”
却听一人冷冷道:“我与素手姑娘,没有半点关系。”
拐角处,一人缓步而来,正是八思巴。他神色从容,目光平淡:“但吐蕃却和天机楼有很深的渊源。”
素手一惊,笑道:“你,怎么来了?”
八思巴望向杨过:“邻居婆婆说,有一名贵客在天机楼附近走动,还一头扎进了井里,便来看看。”
杨过不忘上次八思巴把自己打入悬崖的仇,暗道:原来那老婆婆,也是他的人,这么说,我上次来此,他就知道了。
杨过道:“我这一路上也听了不少自己的传言,这些谣言,最初的起因,好像是什么莫家西煞?”他轻笑一声:“是谁假扮成我的样子,去骗莫家西煞杀人?”
八思巴淡淡道:“自然是恨你之人。”
杨过一笑而不语,知道从八思巴口中是问不出更多的。顿了顿,又问:“你方才提到,吐蕃与天机楼有深厚渊源,究竟是怎样的渊源?”
八思巴缓缓道:“西十年前,我师父在合浦闭关的时候,合浦集市上流传一个传说,有人在找憋气时间最长的采珠女,下海寻找绝世珍宝,那人据说是西域雪山派的高手,林霜卓。
杨过心中一动,立刻察觉八思巴是在有意提起旧事,显然己调查过他当年在雪山派的过往,甚至知晓了他与雪驼老人的因果。
他心头微紧,暗忖:“果然,《明王怒相功》和林霜卓前辈有关。”
八思巴继续道:我师父和当时的天机楼楼主,也就是素手姑娘的师父,达成了合作,天机楼楼主化作采珠女,蛊惑了林霜卓,探寻出了林霜卓的秘密,原来合浦海中有一艘沉船,沉船上藏着一门绝世武功。
杨过心一沉,那个与林霜卓前辈在一起的采珠女,竟然是……
八思巴:“从此天机楼便和吐蕃密宗捆绑在了一起,西十年。”
杨过低声道:“那个采珠女后来死了。”
八思巴点头:“确实。但那只是诈死脱身。”
杨过眼神渐冷,脑海中浮现林霜卓从此一蹶不振,被雪驼老人加害,死在密室里,尸骨未寒,杨过看向素手:“看来天机楼的女人,都很喜欢骗人。”
片刻沉默后,他又问:“那位天机楼楼主,对林前辈,真的没有一点真心吗?”
八思巴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素手忽然低声开口:“不,我师父回天机楼后一首郁郁寡欢,死后让我把骨灰扬进了大海,我想,她和林前辈年轻时候的故事,就如我们一样多情。只是时间,把一切都埋葬了。”
说到这里,她缓缓转头看向八思巴。
八思巴却避开了她的眼神。
杨过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冷然一笑:“我听过这个故事,只是你们说的版本,与我听到的不太一样。”
他目光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在我听来的故事中——林前辈是个深情的男子,而那个采珠女,也曾痴心一片。”
素手望着他,目光微颤。她似乎更愿意相信,杨过口中的那个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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