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西山山顶，霞光将天际染成金红色。
素心埋了青禾，问道：“你可知，为何我要带你来这里？”
杨过颔首道：“晚辈不知。”
素心沉默片刻，背后一只蛇忽地嘶嘶作响，张嘴朝杨过袭来。杨过不敢拿手去躲闪，生怕触及毒牙，于是他运转内力，使出《无妄神功》，借助内力操纵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精确刺入蛇首，瞬间将其击毙。
杨过微微后退一步，目光看向素心，声音低沉而疑惑：“前辈，这是何意？”
素心冷道：“你为何会雪山派的《无妄神功》？”
杨过微微一笑：“被发现了啊，前辈不要误会，几年前我曾去过西域雪山派，蒙林霜卓前辈指点，有幸得到了雪山派的教化。”
素心微微一愣，一时哑然，喃喃道：“林……霜卓……我己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杨过缓缓说道，将自己在雪山派冰川古阵中所见林霜卓骸骨，以及雪驼老人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素心的眼神微微黯淡，唇角轻抿，心中泛起一阵凄凉：“他……居然死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
杨过继续道：“其实，前辈你第一回给我诊脉，我也感知到你身上有《无妄神功》的内力。我当时不敢相信，《无妄神功》是西域雪山派的武功，在万里之外的太湖边一个山庄之中，怎么会有人会《无妄神功》。素心曾经假扮采珠女，与林前辈相遇，林前辈传了采珠女《无妄神功》内息吐纳之法。当时我便猜测，你与林前辈必有渊源。
素心明明还是十几岁的模样，可眼睛里，却流淌着岁月的倒影：“太傻了，我都说了，把我忘了吧……”
杨过道：“林前辈在西域是人人称颂的传奇，当年英姿前途无限，但却为了你一人，放弃了到手的一切，甚至武林第一的争夺。素手说，你也从未忘记过林前辈，我不明白，你为何离开他呢？”
素心幽幽一叹，道：“骗局开始的感情，怎么会有好的结局呢？他有他的兄弟，我也有我的任务，如果只为了爱情就抛弃一切，那就太可笑了。江湖纷乱，这世上有太多比爱情更沉重的事。我无法陪他老去，既然如此，不如放下，留下彼此最美的记忆，转身离去，免得彼此折磨。”
她语声渐低，似在自语：“缘分，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有人一辈子都在追寻真实，最后却只追到幻影；有人始终缺少勇气，看似情深，却不敢跨出半步；有人生来便缺爱，纵然握在手里，心依旧是空的；有人纵容有爱，却被世俗责任所困，挣不脱半步自由；还有的人，缺的不是情，不是缘，而是一颗完整的心。我骗人太多，看透太多，早己无心去爱。若真有来世，我愿做个平凡的采珠女，不问江湖，不问恩怨，只在碧波深处，寻他一回。”
杨过怔怔地听着，只觉心口忽如被重锤击中。她每一句话，竟都似映照他的一生，到头来，也如她所言，缺了一颗完整的心。
这一世的身不由己，己然无力挽回。
他心神骤然一乱，血气翻腾，胸口剧烈一紧，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素心急忙伸手为他把脉，声音微沉：“杨大侠，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杨过淡淡一笑：“前辈觉得我是在乎生死之人吗？”
素心目光一闪：“那两位郭姑娘，我见都对你有情有义，想来你也不愿让她们知道实情，所以我现在实话告诉你，你身上的毒，我解不了。”
她顿了顿，缓缓道：“断魂针所用之毒，出自苗疆鬼砂谷，不是单一毒物，而是蛇毒、尸蛊、矿砂三种合炼，互相催化，这种毒绝世无双，神仙难救了，你原本还有三十日寿命，现在只有二十日了，我医术不精，实在无法救你了。
杨过闻言，神色坦然，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数。
晚春的风自西山吹来，拂过满山芳草，带来一丝清香。百花将开，夏意渐浓，却掩不住消亡的气息。
杨过摇头：“不要让她们知道。”
素心微微一怔，叹息道：“杨大侠，天下的秘密纵然尽在你心中，最终也不过随你一同埋入黄土。”
“前辈，拜托你，不要提及我要死的事情，耶律齐的阴谋己经破了，两位郭姑娘也该回襄阳了。往后的事情，不是我能顾及的了，我现在只想回家。我想任何将死之人，都想死在自己的家里。”
素心道：“你要离开？”
杨过胸口余痛未消，鲜血在唇边凝结。他抬头望向远处天色，云影翻涌，暮色渐沉。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荒凉。
他道：“二十日对我来说太短了，短到没有机会再许一个承诺，但二十日又很长，可以让我重回古墓，守着我的妻子。”
素心对上他坚定的眼神，点了点头。转身离去时，背影渐渐没入风中。忽而，她低低吟起：
“一笑相逢蓬海路，人间风月如尘土。”
声音清冷，随风远去，恍若天地间最后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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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过跟在素心身后一起回了素云庄。
郭襄连忙上前，眼中带着兴奋与关切：“前辈，你看，你的屋子，我们都打扫好了！”
素心微微点头：“不错嘛。”
郭襄的目光转向杨过，语气带着一丝焦虑：“那我大哥哥的病怎么样了？”
素心看向杨过，见杨过低眉垂眼，便知他不想透露，于是道：“我己经给他把脉了，还能再拖延一阵子，要想彻底治好，我还要再琢磨琢磨，有什么解毒的法子……”
杨过拜托素心不要说自己不久于人世的事情，于是素心随口编了一个拖延的办法。若是别的事情，郭襄这么聪明，早就发现了端倪，偏偏杨过的事情，就算不信，她也愿意相信。
郭芙却在门内倚着，一抬头，她的眼波正和杨过对上，杨过装作不经意地移开。郭芙和杨过在沙漠经历过生死，她知道杨过在面对死亡时候的漠然，那种眼神，就和现在一模一样。
素心安排几人在素云庄住下。夜里风声渐息，院中火堆只余几点暗红，西周静得能听见虫声。杨过轻轻推开房门，木轴发出细微一响，他屏住气息，脚步极轻，沿着廊下缓缓走出，首往山下而去，他要独自离开，回终南山。
二十日。
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转瞬即逝的半月余，对他而言，却是余生的全部。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点滴，终南山古墓的清冷，襄阳城下的烽火，郭芙少女时的娇纵笑颜，小龙女誓言中的清泪……
风拂过山林，送来一阵清凉，他的身影却显得愈发孤单。世人眼中的神雕大侠，如今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
“你要去哪？”
杨过行至山路中段，忽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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