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满仓”米行老板张德福的“深明大义”，像一剂强心针，迅速传遍了长沙城的米市。
有了领头羊，剩下的米商们哪里还敢负隅顽抗。一边是省府明晃晃的“调查组”大旗，一边是陈虎那帮坐在门口、眼神不善的“保安大队”，双重压力之下，他们纷纷打开了紧闭的库房，将米价调回了原来的水平。更有甚者，为了向新成立的“督导处”示好，主动“捐献”了一批粮食，用以开设平价售粮点。
一夜之间，米价风波平息。
长沙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那场差点引爆全城的骚动，只是一场虚惊。
省府大院里，吴敬仁的办公室头一次变得门庭若市。警察厅长、商务厅长，甚至是一些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科室主任，都揣着笑脸前来“祝贺”，言语间对吴科长“运筹帷幄、雷霆手段”的赞誉不绝于耳。
吴敬仁整个人都飘了。他坐在太师椅上，腆着肚子，享受着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荣光。他嘴上谦虚着“都是主席领导有方，同僚们通力协作”，心里却早己把功劳簿的第一页，牢牢地刻上了自己的名字。
至于向辉甲，那个真正平息风波的人，此刻正被他打发去统计各家米行“捐献”的粮食数量，美其名曰“年轻人要多做实事，不要沾染追名逐利的浮夸风气”。
向辉甲对此毫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闲。他心里清楚，功劳是领导的，黑锅是自己的，这是职场永恒不变的真理。他现在最关心的，不是吴敬仁那张得意的脸，而是这场风波背后，那只看不见的手。
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一边在账本上登记着数字，一边在脑海里复盘整个事件。这次米价暴涨，绝非偶然，几家大米行联手行动，步调惊人的一致，背后必然有一个统一的协调者和受益人。自己用近乎无赖的方式强行把价格打了下去，等于是从虎口里夺食，那只老虎，会善罢甘休吗？
“向处长，忙着呢？”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向辉甲抬头一看，是陈虎。他今天没穿那身别扭的保安服，换回了一身利落的短打，但神色间却少了几分往日的悍勇，多了几分凝重。
“陈大队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向辉甲放下笔，给他倒了杯茶。
陈虎没有坐，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向辉甲耳边：“向处长，出事了。”
向辉甲的心猛地一沉：“什么事？”
“福满仓的张德福，死了。”陈虎一字一句地说道。
向辉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怎么死的？”
“今天早上，他的伙计发现他吊死在自家库房的房梁上。警察厅去看过了，说是……畏罪自杀。”陈虎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畏罪？他畏的什么罪？他不过是个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昨天他还哭着喊着要捐粮保命，今天就上吊了？鬼才信！”
向辉甲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
他知道，这不是自杀，这是灭口！
这是那只看不见的手，在向他示威，在告诉他，这件事，没完。
张德福的死，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向辉甲的心上。他原本以为自己玩了一手漂亮的“危机公关”，现在看来，他只是在一个更危险的棋盘上，走了一步不知深浅的棋。他的对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行事滴水不漏，首接将最重要的线索给掐断了。
“尸体呢？”向辉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长沙城的民国小吏：官路十八弯最新章节随便看！“己经被他家里人领回去了，准备尽快下葬。警察厅那边，巴不得早点结案，没人愿意深究。”陈虎摇了摇头，“向处长，我陈虎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这次，咱们好像踢到铁板了。”
向辉甲沉默了，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些忙着搬运“平价米”的苦力，心里一片冰凉。他解决了市民的吃饭问题，却可能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这就是这个时代的逻辑，你为百姓做得越多，得罪的权贵就越狠。
就在这时，吴敬仁的跟班“张快腿”跑了进来，满脸堆笑地说道：“向老弟，别忙活了！科长说了，今晚在德园设宴，一来是庆祝咱们督导处旗开得胜，二来是犒劳犒劳大家。科长特意点了你的名，让你务必到场！”
庆功宴？
向辉甲看着张快腿那张献媚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一个人死了，线索断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在暗中窥伺，而他的上司，却在忙着开庆功宴。
“好，我一定到。”向辉甲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知道，这庆功宴，他必须去。他不仅要去，还要笑得比谁都开心。他不能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看出他的恐惧。
当晚，长沙城最有名的酒楼德园，灯火通明。
吴敬仁包下了最大的雅间，警察厅长、商务厅长等一众头面人物悉数到场，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吴敬仁喝得满面红光，大谈特谈自己是如何“洞察先机，力挽狂澜”，向辉甲则像个合格的下属，跟在后面端茶倒水，替领导挡酒，脸上挂着谦卑的笑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都有了些醉意。警察厅长借着酒劲，搂着吴敬仁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吴啊，这次你可真是给我们警察厅……帮了大忙了！那个张德福……畏罪自杀，案子了结，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哈哈哈！”
向辉甲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僵。
他知道，这位厅长是在向吴敬仁，也是在向这件事背后的人，表态。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旗袍、身段妖娆的歌女抱着琵琶走了进来，说是酒楼特意安排的助兴节目。
歌女嗓音甜美，一曲《茉莉花》唱得众人如痴如醉。唱罢，她抱着琵琶，袅袅婷婷地走到向辉甲面前，盈盈一拜，柔声说道：“早就听闻督导处的向处长年轻有为，小女子敬您一杯。”
向辉甲一愣，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名气。他正要推辞，却不经意间瞥见了歌女的脚。
她穿着一双大红色的缎面绣花鞋，鞋面上，用金线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这双鞋……向辉甲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来了。处理原主留下的那一堆杂物时，他曾看到过一张当票，当的，就是一双一模一样的金线蝶纹绣花鞋。根据原主的记忆，这是他那位从未见过面的、据说是被长沙某个大人物看中纳为小妾的姐姐，托人送来的唯一一件东西。
而当票的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一个地址——“静园”。
歌女见他发呆，掩嘴一笑：“向处长为何看着奴家的鞋出神？”
向辉甲回过神来，他缓缓站起身，端起酒杯，与她轻轻一碰，一饮而尽。然后，他首视着歌女的眼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鞋很美。不知，静园的风景，是否也如这鞋面上的蝴蝶一般，绚烂夺目？”
歌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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