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辉甲拿着那份批了“准”字还额外添了款的预算报告,在文牍科享受了长达三分钟的英雄般注目礼。同事们的眼神复杂至极,有震惊,有嫉妒,有探寻,还有一丝丝不易察的畏惧。他们想不通,这个平日里在档案室缩着脖子做人的小年轻,怎么一夜之间就长出了三头六臂,能从铁算盘钱子安的牙缝里撬出食来,甚至还撬出了一块肉。
吴敬仁吴科长则是整个事件中表情变化最丰富的人。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不敢置信地反复揉眼,再到确认无误后的狂喜,最后,当他看向向辉甲时,那张肥胖的脸上,堆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谄媚的笑容。
“辉甲啊!我的好辉甲!你……你真是我们文牍科的福星!不,是咱们省府的栋梁之才!”吴科长一把握住向辉甲的手,用力摇晃着,那热乎劲儿,比当初张快腿凑上来时还要烫手三倍。他脸上的褶子笑得像一朵盛开的喇叭花,声音洪亮,确保整个办公室都能听见他的褒奖。
向辉甲被他摇得头晕,心里那叫一个腻歪。他太熟悉这套了。在二十一世纪,当一个项目被你用非正常手段搞定后,领导就是这副嘴脸。这笑容的背后,翻译过来只有一句话:“太好了!以后这种送死的活儿,就全交给你了!”
“科长谬赞了,都是您领导有方,再加上……运气好,恰好钱科长今天心情不错。”向辉甲一边谦虚地把功劳往外推,一边不动声色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哎!什么运气好!这就是能力!”吴敬仁根本不给他推脱的机会,拍着他的肩膀,唾沫星子横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是池中之物,早晚要一飞冲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首席秘书!科里的大小文书,都先经你的眼!有什么难办的、棘手的,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给你撑腰!”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张快腿的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其他几个老油条则纷纷低下头,假装整理文件,但那竖起来的耳朵,却一个比一个尖。
首席秘书?这可不是个正式的官职,但这个名头,意味着向辉甲从一个单纯的“身边人”,变成了吴科长真正的“心腹”和“白手套”。吴科长这是在公开宣布,他向辉甲,就是文牍科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存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向辉甲感觉自己不是被提拔了,而是被架在火上,下面还被人不停地添着柴火。他几乎能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那刀子一样的目光。
“多谢科长栽培,辉甲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场面话。
接下来的半天,向辉甲体会到了什么叫“冰火两重天”。火,是吴科长前所未有的热情。他不仅让人把向辉甲的桌子搬得离他更近,还破天荒地赏了他一罐上好的“碧螺春”,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冰,是同事们肉眼可见的疏远。过去还会跟他开两句玩笑的人,现在见了他都绕着走;张快腿之流,更是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仿佛他身上带了瘟疫。
他成了办公室里的一个孤岛。
向辉甲明白,这是官场常态。当一个人被上级过度拔高,他就会自动脱离原有的群众基础,成为一个悬在半空中的靶子。所有人都等着看他什么时候会掉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临近下班时,吴敬芬又笑眯眯地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辉甲啊,坐,坐。”吴科长亲自给他倒了杯茶,那姿态,让向辉甲觉得这茶里可能下了毒。
“科长有何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吴科长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你今天能办成钱子安的事,说明你是个有思路、有办法的年轻人。咱们省府,最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他开始给向辉甲画大饼,从省府的未来讲到个人的前途,听得向辉甲昏昏欲睡,内心疯狂吐槽:“行了行了,知道你准备给我下套了,能不能首接点?”
终于,吴科长图穷匕见。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厚厚的、己经泛黄的卷宗,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向辉甲面前。
“辉甲啊,这些东西,你先拿回去看看。”吴科长的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最近主席总为省里的财政发愁,咱们做下属的,要替领导分忧。你脑子活,帮我想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能做文章的地方。”
向辉甲看着那沓卷宗,封皮上用毛笔写着两个大字:“盐务”。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如果说,跟钱子安要预算是踩进了一个雷区,那触碰“盐务”,就等于是抱着一颗炸弹在跳舞。他知道,民国的盐务,背后牵扯着多少军阀、豪强、士绅的利益,那是一张能把天都捅破的网。吴敬仁这是嫌他死得不够快,想让他首接一步到位,去挑战地狱难度的副本。
他抬起头,看到吴科长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只觉得那笑容的背后,藏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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