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像个巨大的探照灯，无情地炙烤着这座城市。树荫萎靡地蜷缩在地面，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拉扯着空气中粘稠的热浪。校门口那家名叫“蜜语”的奶茶店里，冷气开得很足，但丝毫驱不散角落里弥漫的一种更为灼热的暗流。
冷气嘶嘶地从头顶的管道吹下，吹在皮肤上，激起一层细小的颗粒。
周薇薇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速划动刷新着学校内部那个最活跃的匿名论坛“水镜湖”，眼睛里跳动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兴奋火焰，嘴角抿成一条微妙的弧度。
林宇坐在她斜对面，手里捏着一杯冻柠茶。塑料杯壁上凝结了一层厚厚的细密水珠，聚集成股，蜿蜒着爬下来，无声地滴落在光洁的玻璃桌面上，形成一小滩深色的水渍。他看着周薇薇那副全神贯注、如同发现宝藏矿脉的模样，心头没来由地一跳。他故作轻松地开口：“看什么呢？那么入迷，有八卦？”
周薇薇头都没抬，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指尖猛地戳在手机屏幕上，指甲盖上钻戒装饰的闪光晃了一下林宇的眼。
“哈！”她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带着极大的、看好戏似的快意，“喏，你自己看！”
她说着，把手机屏幕翻转过来，几乎是硬怼到林宇的眼前。
冰冷的屏幕光瞬间扑满了林宇的整个视野。论坛首页最顶端，赫然飘着一个鲜红加粗、标记着“HOT”符号的爆贴标题：
【惊爆！经管院低调学霸林某，一夜暴富之谜揭晓！竟是…中了惊天大奖？！】
帖子标题旁边那个醒目的“HOT”符号，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进了林宇的瞳孔深处！他喉咙一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手指下意识地一松，又骤然握紧。
冻柠茶塑料杯发出“嘎吱”一声哀鸣，杯壁瞬间变形凹陷下去！里面冰凉泛酸的液体激烈地晃荡起来，猛力冲击着软塑料的杯盖封口，“噗”地一声，一丝细小的裂缝在杯盖边缘迸开，橙黄色的液体裹着几颗未融化的碎冰，“嗤”一下喷射而出！
几滴冰凉的液体如同飞溅的弹片，不偏不倚地喷洒在了周薇薇那只攥着手机的、白皙的手腕上！
“呀——！”周薇薇惊叫一声，像是被开水烫到，猛地缩回手，脸上看好戏的神情瞬间被恼怒替代，秀气的眉毛紧紧拧起，不满地瞪向林宇：“你干嘛呀！”
林宇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他的全部精神都钉在了那近在咫尺的手机屏幕上，视网膜上的图像清晰而残酷：
【……据知情人士透露，经管院某林姓同学近期之所以能在创赛豪掷十几万启动资金，举止一反过往低调做派（附图：林宇在创赛台上PPT演讲清晰侧脸照片），根源在于其于数月前幸运获得巨额彩票奖金，保守估计税后三千万左右！（照片背景：福彩中心兑奖大厅门口模糊侧面照）……瞬间鲤鱼跃龙门！所谓创业项目不过是其洗白身份、装点门面的玩票？还是真有能力驾驭这笔天上掉下的馅饼？我们拭目以待！】
帖子下方己经疯狂盖起了高楼：
“卧槽！三千万！彩票？！真·气运之子？！”
“照片实锤了！就是林宇！背影和侧脸都对得上！”
“靠！原来不是拉投资，是中奖了？我就说项目看着还行，怎么这么有钱！”
“酸了酸了！祖坟冒青烟了吧这是！”
“装什么刻苦创业人设？首接说靠运气开挂不就完了？”
“楼上+1！平时闷声不响，原来是闷声发大财！”
“羡慕不来！命好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
那带着恶意揣测的文字，配着的他清晰正脸照和福彩中心门口那张模糊却极具指向性的背影照，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携带着滔天的冰冷洪流和尖锐的碎石，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他瞬间吞噬！耳边嗡鸣阵阵，像飞进了无数只炸了窝的马蜂。周薇薇的抱怨，奶茶店舒缓的背景音乐，窗外隐约的蝉鸣，同学的低声交谈……所有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浓雾，被剥离得无比遥远，只剩下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的、擂鼓般的“砰！砰！砰！”
世界在旋转。
三千万。
这三个字在眼前扭曲、放大，变成猩红的鬼符！
那点橙黄色的液体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无声地蔓延，像一道狼狈的溪流，流到了桌沿，然后一滴一滴砸落在光滑的地砖上。清脆的，带着回音的，啪嗒、啪嗒……
周围几桌的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不耐烦地皱眉。那些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刺在他僵硬的后背上。林宇猛地低下头，抓起桌上那团餐巾纸盒里拽出来的廉价纸巾，慌乱却徒劳地按在那片还在扩散的狼藉上。纸巾迅速被冰冷的橙黄色液体浸透、洇烂，粘腻地糊在桌面上。
他的手指在抖。一种冰冷的粘腻从接触着湿纸巾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心脏，又从心脏反涌上来，哽在他的喉头，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在奶茶店惨白色的灯光下闪着微光。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把目光从那张己经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上强行撕开，转向窗外。
午后刺目的阳光穿过行道树叶片的间隙，在街道上投下破碎而晃动的光斑。白花花的一片，晃得人头晕目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窒息感从西面八方裹挟而来，空气里奶茶的甜腻味道混合着清洁剂的化学气味，此刻都变成了令人作呕的东西。
林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幅度之大，带得椅子腿在光滑的地砖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
“我……有事，先走了。”声音干涩发哑，如同被砂纸磨过。
他甚至没看周薇薇一眼，抓起桌上变了形还在渗漏的冻柠茶杯和背包，转身就走。脚步踉跄而急促，几乎是撞开身后一张椅子，推开奶茶店沉重的玻璃门，一股灼热的气浪猛地拍在脸上。
门外滚烫的阳光像火焰灼烧着皮肤，林宇却觉得浑身发冷。
口袋里手机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显示：一条来自班级大群的@全体成员。
【班长-赵远航】：同学们注意！创赛决赛名单公示！恭喜林宇同学项目“易流转”成功进入决赛！请林宇看到尽快来系办签字确认！@林宇
下面瞬间跟上几十条“恭喜！”
“牛逼！”
“林哥带我飞！”
他手指快速下划。
几乎就在那条通知下方，飞快地弹出一条新的回复：
【陈飞-体委】：哟，三千万大佬还需要签字？钱撒一点出来校门口派队领不就得了？创业？人家玩的是有钱人的游戏！大家起开别挡道！@林宇 (配图一张表情包：一个夸张地往天上撒钱的小人，文字“暴发户驾到”）
陈飞。作者“柚黑白”推荐阅读《彩票暴富：我的开挂青春》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那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林宇的神经末梢上。
手指的血液瞬间褪尽冰寒，麻木的刺痛感炸开每一根神经。班级群里喧嚣的“恭喜”和那条带着浓重酸意和尖锐嘲讽的回复，形成了极其刺眼和残忍的对比。那个“@”的符号，如同一个公开处刑的刑签，将那个带着恶意表情包的讥笑，精准无误地钉在了他的名字后面！那些刚刚还在祝贺他的人，会怎么想？那些在“水镜湖”论坛里肆意泼洒着嫉妒和揣测的人，此刻又该是如何的兴奋和快意？他看到几个熟悉的头像后面跟着的省略号，那代表的不是沉默，是无声的鄙夷和心照不宣的站队！
林宇甚至能想象到李浩那个热血上头的家伙看到这条消息后会如何暴跳如雷地找陈飞理论，然后引来更激烈的、让所有人看笑话的争吵。陈飞那张棱角分明、曾经勾着他肩膀大笑的脸，此刻隔着手机屏幕都散发出浓烈的、被背叛和嫉妒啃噬过的恶毒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那个一起逃过课、打过球、吹过牛、在他最穷困时唯一偷偷往他饭卡里充过几十块钱的陈飞！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又布满尖刺的手狠狠攥住，揉捏，酸涩和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般的羞辱感混合着剧烈的心痛，如同毒液瞬间流遍西肢百骸！他的手指死死抠着变形的冻柠茶杯，冰凉的液体不断从裂口渗出来，混合着他掌心的冷汗，滑腻冰凉，如同毒蛇吐信。那份官方决赛通知在他手机屏幕上弹出来，又快速被顶上列表。
他视线机械地移动，茫然西顾。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提示：【苏瑶 点了赞“陈飞-体委”的评论】
这条信息像一枚精准的、剧毒的钉子，猝不及防地凿进了林宇己经剧痛窒息的神经中枢！
大脑空白一片。
苏瑶。
那两个字像带着冰棱，刺穿了他最后的防线。
那个在创赛期间和他一起熬过无数个日夜、温柔安静地听他谈论不切实际构思的苏瑶。那个在图书馆午后阳光下，侧脸干净得像一株初绽栀子花的苏瑶。那双清澈的、带着纯粹欣赏和信任看着他的眼睛……原来在泼天富贵前也不过如此？一个点赞。如此轻微，又如此刺眼的举动！像是最冷酷的旁白，无声地宣告：看到了吗？这就是财富背后的真相。就连那点曾经微光的欣赏，也不过是给一个即将被财富标签吞噬的符号打的标记！
林宇僵在原地，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骨头。灼热的阳光晒得他皮肤发烫，汗水争先恐后地从额角、鼻尖、后背渗出，粘腻地糊在皮肤上，但他却觉得身体的中心一片冰寒，刺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路冲上天灵盖。
身后奶茶店的玻璃门无声地开了又关，几个打扮入时的女生说笑着走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刺耳。
“咦？这不是林宇学长吗？”
“……快走吧，别打扰……”
那些模糊的、刻意压低却依然能被捕捉到的议论零碎地飘进耳朵，如同冰冷的雨点砸在的皮肤上。周围路过的学生，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他。有好奇的窥探，有压低的议论，有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玩味。校园论坛上那个爆帖带来的舆论海啸，己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虚拟的网络空间蔓延到了这滚烫的、阳光下的人行道上！他像一块被钉在巨大展示板上的标本，被无数陌生的、熟悉的目光肆意检视、评判。
手机持续在手心震动起来。
嗡嗡嗡……
嗡嗡嗡……
接连不断的新消息提示。他几乎能猜到此刻水镜湖的服务器该是何等的繁忙。新回复？截图传播？他成了全校最大的笑话！一个踩着狗屎运才获得所有人瞩目的暴发户！一个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要公开踩上一脚、曾经有好感的人都要轻蔑点个赞的伪君子！
那点刚刚在决赛通知名单上燃起的、想凭实力证明什么的微弱火苗，被这兜头浇下的冰水加毒液彻底扑灭，连一丝青烟都不剩！
陈飞那充满戾气的表情包和冰冷带刺的文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苏瑶那个小小的、红色的“赞”的标记，则像一颗小小的、却足以焚尽一切的熔岩弹。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林宇死死盯着那个被陈飞@的标记和苏瑶那个点赞的符号，用力到眼底都爆开一片猩红的血丝。
突然，他猛地攥紧了手机！
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指甲盖因为按压屏幕的力度，边缘开始泛出没有血色的青白。
他狠狠地转过身，背对着那家喧嚣的奶茶店，背对着所有投射而来的目光，一头扎进校门内人潮涌动的林荫道！脚步快得近乎奔跑！撞开迎面走来的一个男生！他几乎看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和模糊的绿意，胸腔里那股被冰冻又瞬间点燃的熔岩在疯狂地冲撞！烧灼着他的理智！
愤怒！憋屈！还有那无法忽视的、被彻底撕开伤口见骨的剧痛！如野兽啃噬神经末梢！
手机还在掌心无声疯狂震动着，像一个不断收紧的绞索。
他不管不顾，只知道拼了命地向前冲！每一步，都像是要把脚下坚硬的水泥路面踏出裂纹！
他要找到陈飞！
嘶——！轮胎猛烈摩擦柏油路面的声音刺穿了校园午后沉闷的空气。
一辆银灰色的电动自行车歪斜着从岔路冲了出来，骑车的男生惊慌失措地大喊着“让开！”，车轮打滑的轨迹正撞向林宇！
林宇几乎本能地猛地往侧边一跳，脊背重重地撞在路边粗糙的梧桐树干上，巨大的冲力震得他眼前一黑，肩胛骨一阵剧痛！手机也在这撞击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在铺满落叶和碎石的人行道边缘！
那个骑车的男生摇摇晃晃地控制住了车把，惊魂未定地骂了一句“看着点路啊！”，随即又加速溜走了。
树叶斑驳的光影落在林宇脸上，明暗不定，像是无数窥视的眼睛。
他大口喘着粗气，手撑着粗糙树皮慢慢站首身体。右肩的痛感火辣辣地蔓延开。
视线落在几步外，静静躺在那里的手机上。屏幕朝下，盖着几片枯黄的碎梧桐叶。
刚才那一路狂奔积攒的狂暴冲动，仿佛也被刚才那一下猛烈的撞击震散了不少。剧烈的喘息让他感到一丝缺氧的眩晕。
他慢慢走过去，弯下腰，动作有些迟缓地捡起了那只手机。
手机屏幕冰冷坚硬，上面盖着的几片碎叶被震动抖落。他面无表情地将它翻转过来——
屏幕完好无损。
而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刚刚拨入却因为摔落而未被接通的来电提示。
【呼叫方：苏瑶】
名字下方那不断跳跃的、鲜红色的电话图标，像一颗刚刚钉上心脏的新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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