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陷在桌子残骸和垃圾堆里，浑身湿透，散发着混合了机油、辣椒油和骨汤的诡异气味。他艰难地抬起糊满油污和香菜叶子的脸，视线模糊，耳朵嗡嗡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浑厚、带着金属质感的男中音，如同教堂的铜钟，穿透了这片狼藉的寂静，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丝被打扰进餐的无奈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宏大感：
“啧。吃个饭都能来穿越业务，这年头，混沌开挂开的是越来越不讲基本法了。”
李云循着声音，挣扎着把糊在眼睛上的半片生菜叶子扒拉开。
然后，他僵住了。
就在他前方不足三米，一张同样油腻但异常坚固的折叠小马扎上，坐着一座……不，是一个人。
一个几乎将那小马扎完全覆盖、如同磐石般稳坐的巨人。
目测身高绝对超过两米，骨架宽大得惊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座微缩的金色山峦。最夺目的是他身上那套覆盖全身的、造型古朴而威严的盔甲！它并非博物馆里那种光洁如新的展品，而是呈现出一种历经无数血火洗礼的暗金色泽，表面布满了细微而深刻的划痕与撞击凹坑，仿佛记录着星辰陨落、世界崩坏的史诗。肩甲厚重如门板，胸甲浮雕着某种难以名状的、充满几何美感的玄奥纹路，在棚顶昏黄灯泡的照射下，流淌着沉甸甸的、几乎凝固的黄金光泽。甲胄边缘磨损严重，露出底下深色的内衬皮革，更添几分粗粝的真实感。
这身足以出现在任何一部魔幻战争大片里当最终BOSS行头的盔甲，此刻正……沾染着星星点点的红油辣椒和可疑的酱汁污渍。
盔甲的主人毫不在意。他微微低着头，巨大的、覆盖着暗金护手的手掌，正捏着一双与这巨手格格不入的一次性竹筷子。筷子的末端，夹着几根颤巍巍、红亮亮的宽米粉。他面前的小折叠桌上，放着一个被扫荡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汤底和几颗葱花的不锈钢大碗——显然是超大份的酸辣粉。
巨人的脸庞被浓密、粗硬、如同狮鬃般的金色络腮胡覆盖了大半，下巴的线条刚硬得如同斧劈。最奇特的，是架在他高挺鼻梁上的那副圆片小眼镜！镜片异常厚实，如同两片磨砂的啤酒瓶底，在油腻腻的灯光下闪烁着浑浊而奇异的光芒，将镜片后的眼睛彻底模糊、遮蔽，只留下两个深不可测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圆形黑洞。
这反差太强烈了！金色的灭世战神盔甲，廉价的酸辣粉大碗，粗犷的胡茬，还有那副闪烁着智慧（或者说诡异）光芒的啤酒瓶底厚眼镜！
李云的大脑彻底宕机，CPU被这荒诞到极点的画面干烧了，嘴里无意识地喃喃：“我…我的不周山…我的玄鸟…我的共工炮…”
巨人——或者说这位穿着金甲嗦粉的“皇皮子”——似乎终于吸溜完了最后那几根顽强粘在碗壁上的粉。他放下筷子，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这片狼藉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他拿起桌上一张粗糙的、印着“老王大排档”的劣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沾在胡须上的红油，动作带着一种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与……神性？
他抬起头，那副厚得离谱的圆片眼镜转向李云。镜片反着光，李云完全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到两道冰冷、审视、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让他油污下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巨人开口了，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宏大的金属质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用的是字正腔圆的本地土话：“小娃娃，路不好好走，车不好好骑，撞了我的‘大运’，还砸了粉摊子，惊扰了我吃饭。”他顿了顿，巨大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油腻的桌面，“按俺们这旮旯的老规矩，你得给个说法。”
他微微前倾身体，那身沉重的金甲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金属摩擦声，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般挤压过来。厚镜片后模糊的光点牢牢锁定了李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撼动空气的力量：
“你且说说，你看俺——像个‘人’啊？”
他刻意停顿，加重语气，吐出了那个带着古老山林精怪气息的词：
“还是像个‘神’？”
轰！
李云的脑子像是被一枚真正的阳炎导弹击中了！所有的疼痛、眩晕、对游戏的怨念、对现状的懵逼，全都被这首击灵魂的一问炸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皇皮子讨封！”
这个只存在于奶奶摇着蒲扇讲的、那些荒诞不经的乡野怪谈里的词，如同冰锥般刺入他的意识。黄仙拦路，口吐人言，问你看它像人像神？答对了或许有福缘，答错了……轻则大病缠身，重则魂飞魄散！眼前这个金盔金甲、两米多高、坐在大排档油腻马扎上、戴着啤酒瓶底眼镜的巨人，完美符合了传说中那些精怪化形时最诡异、最不可名状的形象！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压迫感，这违和感，这荒诞感……远超任何故事里的描述！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李云的心脏，他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牙齿咯咯打颤，油污和冷汗混在一起往下淌。他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恐惧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大脑疯狂运转，试图从贫瘠的民俗知识库存里翻找答案。像人？像神？哪个是标准答案？哪个是送命题？
金甲巨人——或者说，这位正在进行“讨封”仪式的存在——依旧稳稳地坐着，厚镜片反射着棚顶摇晃的灯泡光，像两轮冰冷的小月亮。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早己看透结局，那巨大的暗金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笃、笃、笃……每一下都像敲在李云的神经上。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猪油。大排档老板老王早就缩到了灶台后面，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街上零星的行人也被这诡异的景象定住了脚步，远远观望，不敢靠近。
“我…我…” 李云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不敢看那厚镜片后的深渊，目光慌乱地扫过对方那身染着油污却依然威严不可侵犯的盔甲，扫过那巨大的、仿佛能捏碎星辰的手掌，扫过那浓密得如同金色荆棘的胡须，最后定格在那副闪烁着混沌光芒的圆片眼镜上。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在极度恐惧下显得无比“合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这形象…这气质…这他妈的压迫感…除了那个端坐黄金马桶…不，黄金王座的男人，还能有谁？！
“帝…帝皇？！” 李云几乎是尖叫着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帝皇在上！！您…您是神圣泰拉的人类之主？！黄金王座上的…那个帝皇？！忠诚……！！我不去泰拉！！”
他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惊呆了。完了！彻底完了！把讨封的皇皮子认成了战锤神皇？这答案简首比“我看你像个粑粑”还要找死一万倍！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或者被当场摄走魂魄的恐怖景象并没有发生。
金甲巨人敲击桌面的手指，停在了半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阵低沉、浑厚、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般的笑声，从那浓密的金色胡须下传了出来。开始只是低沉的震动，随即越来越响，越来越畅快，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看透万古沧桑的玩味和愉悦。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巨人笑得整个宽厚的肩膀都在抖动，那身沉重的金甲也随之发出嗡嗡的共鸣。“人类之主？黄金王座？”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厚镜片后的混沌光芒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揶揄，“跑到这里来，居然还有人认识我，有趣！有趣得紧！这可比‘像神’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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