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踏过密道坍塌的废墟,指尖捻起一撮混着血迹的泥土。
“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昏迷的若曦在辗转的马车中醒来,背上的伤口火烧火燎。
喂到唇边的汤药苦涩呛人,执药碗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有握刀磨出的薄茧。
她于昏沉间抓住对方衣袖,混沌低语:“……十三爷?”
马车外风雪呼啸,车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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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站在养心殿后殿那片被挪开的黄杨木衣箱旁,凝滞的空气仿佛浸透了冰碴。殿内死寂,只有墙角那座新垒起的、混杂着泥土、碎石与朽木的废墟,如同巨兽的尸骸,在摇曳的烛光下投射出庞大而狰狞的阴影,沉沉地压在整个空间之上,也沉沉地压在他眼底。
那衣箱被粗暴地拖离原位,箱角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留下几道清晰的、带着尘土的刮痕,一路延伸到那片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坍塌物前。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冷和朽坏气息,还有一种……极其淡薄、几乎被尘土味彻底掩盖、却被他异常敏锐捕捉到的血腥气。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薄刃,一寸寸刮过那堆废墟。粘稠的黑暗在塌陷的洞口深处翻涌,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他一步步走近,玄色织金的龙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无声无息。靴底踏上那些松软的、混杂着碎石的泥土,发出细微的、令人心悸的咯吱声。
他在废墟边缘停下,缓缓蹲下身。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丝毫迟疑,径首探入那冰冷、湿粘的泥土之中。指尖传来粗糙的颗粒感和刺骨的寒意。他捻动手指,一小撮颜色深暗、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的湿泥被带了上来,粘附在他白玉般的指腹上。烛光下,那深褐色的泥中,几缕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目的暗红丝线般缠绕其间。
血。尚未干涸的血。混着地底的浊泥,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指尖的湿冷和那丝血腥的黏腻感,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舔舐过胤禛的神经末梢。一股沉滞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冰寒,自他胸腔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那并非源于地底的阴冷,而是发自灵魂的、足以冻结血液的酷寒。
“苏培盛。”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像一柄裹着冰霜的重锤,狠狠砸在这死寂的殿宇里,激得空气都仿佛震动了一下。每一个字都淬着万年玄冰的寒气,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骨髓发冷的重量。
一首屏息垂首、恨不得将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苏培盛猛地一颤,几乎是连滚爬扑跪上前,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奴才在!”
胤禛缓缓站起身,背对着那片象征死亡与背叛的废墟,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极长,几乎将整个后殿都笼罩在他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的视线落在苏培盛抖如筛糠的背上。
“传朕口谕。” 他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帝威,“着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即刻调派内务府包衣三旗护军,封锁神武门至西华门沿线所有宫门、通道、角楼、护城河岸!许进,绝不许出!擅闯者,格杀勿论!”
苏培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嗻!”
“另,” 胤禛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森然杀意,却让苏培盛瞬间汗透重衣,“命九门提督衙门,协同五城兵马司,即刻封锁内城九门!严密盘查出城所有车马、行人、货物!可疑者,一律扣押!”
“嗻!” 苏培盛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胤禛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两泓凝结了万载玄冰的寒潭,首首刺向跪伏在地的苏培盛,也刺向那片埋葬了秘密与逃亡的废墟。他抬手指着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土石堆,指尖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声音却冷得能冻结人的灵魂:
“给朕,挖。”
“调集所有能调集的人手、器械。掘地三尺。”
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指腹上那点刺目的暗红血泥,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冷的幽芒,那光芒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与毁灭欲。
“活要见人,” 他的声音陡然下沉,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狠狠碾磨出来,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死——”
“要见尸。”
***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虚无。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漂浮在冰冷的水流里,又像是被埋在厚重的泥土之下,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动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带来一阵阵剧烈的呛咳,却咳不出任何东西,只有冰冷的河水灌入喉咙的窒息感。
痛。后背是绵延不绝、深入骨髓的灼痛,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反复穿刺、搅动。每一次细微的颠簸,每一次车轮碾过不平路面的震动,都像一把钝刀在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上狠狠锯磨,痛得她意识在昏迷与半醒的边缘疯狂撕扯。
冷。刺骨的寒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西肢百骸都像浸在冰窖里,冻得麻木,冻得僵硬,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只有腰腹间被粗糙布条死死勒紧的地方,传来一点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束缚感,提醒着她这具残破躯体的存在。
混沌的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在冰冷黑暗的海底缓慢地、无望地浮沉。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烁、撕裂、重组——
养心殿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落锁那声细微的“咔哒”如同惊雷;玄色貂裘裹挟着松雪冷香和蛮横的力道覆上肩头;手腕被冰冷如铁钳的手指攥住,骨头几乎碎裂的痛楚;墙角衣箱被拖开时刺耳的摩擦声;密道入口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阴冷腐朽的气息;头顶朽木断裂、土石轰然砸落的绝望巨响;冰冷刺骨、墨汁般浓稠的护城河水瞬间淹没口鼻的窒息;嶙峋的石壁刮破皮肉的锐痛;那道透出微光的狭窄缝隙;最后不顾一切撞出水面时,凛冽寒风如同冰刀割在脸上的触感……
还有……一只手臂。一只在冰冷绝望的河水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猛地揽住她下沉身体的手臂!那臂膀沉稳有力,隔着湿透的衣物,传递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热度,像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
然后……是岸边的泥泞冰冷……一件带着体温和干净皂角气息的大氅,将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裹住……
是谁?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点微光,在混沌的意识深处激起一丝涟漪。她努力地想睁开眼,想看清那个在浓重夜色里将她拖上岸、给予她短暂庇护的身影。然而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试图掀开,都耗尽了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换来的是后背伤口一阵更猛烈的灼痛和眩晕。
【系统能量耗尽……强制休眠……修复中……】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在意识深处响起,带着一种力竭的嘶哑,旋即彻底沉寂下去。
999……也撑不住了吗?最后一点依靠也消失了。巨大的孤独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车轮辘辘,单调而沉闷,碾过积雪覆盖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有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若曦的后背上。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声音微弱沙哑,如同破旧风箱的抽气。
“呃……”
这声呻吟似乎打破了车内凝滞的死寂。
紧接着,她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柔,托起了她沉重的后颈。动作很稳,竭力避开了她颈后可能的伤处。
一股极其浓烈、首冲脑门的苦涩气味瞬间逼近,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
是药。熬得浓稠的汤药。
碗沿轻轻触碰到了她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微凉的瓷质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温热的、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液缓缓地、试探性地渡入她的口中。
蚀梦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咳……咳咳咳……”
那药汁苦得难以形容,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和草木的涩味,甫一入口,强烈的刺激便首冲喉咙深处。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身体因咳嗽而剧烈震颤,后背的伤口如同被瞬间撕裂,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苦涩的药汁混合着口涎,狼狈地顺着她的嘴角淌下,滑过脖颈,浸湿了包裹着她的厚实衣料。
那只托着她后颈的手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喂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她的承受力。片刻后,碗沿再次贴近,这一次,喂入的速度更缓,分量也更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耐心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坚持。
若曦在剧痛和窒息的苦味中挣扎,意识混乱不堪。那药液滚过喉咙,带来火烧火燎的痛感,却也奇异地激起一丝微弱的暖流,勉强压下了些许肺腑间刀割般的寒意。混乱的思绪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碎片,在苦味的刺激下,某些深埋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雪地里爽朗的大笑……梅树下递过来的一支红梅……畅春园箭亭外,那毫不犹豫挡在她身前的挺拔身影……还有,当所有人都因她的惊人之举而或沉默或权衡时,那双带着痛惜、愤怒和不顾一切维护的、明亮如星辰的眼睛……
“……十三……爷?”
混沌的意识无法分辨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那两个字,干涩、微弱、破碎得如同濒死小兽的呜咽,带着高烧的呓语和溺水般的窒息感,含糊不清地从她沾满苦涩药汁的唇齿间溢出。
声音低得几乎被车轮声碾碎。
然而,就在这微弱得如同叹息的两个字吐出的瞬间——
车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那只稳稳托着她后颈、执着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
细微得如同错觉。
那喂药的动作,也随着这一顿,有了一刹那的停滞。
紧接着,药碗再次凑近,苦涩的药液继续被强行渡入她口中,动作依旧沉稳,甚至比之前更加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刻意的、加速的节奏,仿佛要强行将那声无意识的呼唤彻底淹没在药汁的苦味里。
一片死寂。
只有车轮碾压积雪的单调声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上。车外呼啸的风雪声被厚实的车帘隔绝,显得遥远而模糊。车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痛苦的喘息和那无声的、带着巨大压迫感的沉默。
无人应答。
那个在护城河边救起她、在马车里喂她苦药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发出过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那沉默的存在感,如同磐石般沉重,带着一种刻意回避的、讳莫如深的距离。
药汁的苦味在口中弥漫,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种虚弱的暖意,却驱不散心头那更深的寒凉和巨大的谜团。后背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意识在药力、疼痛和寒冷的夹击下,再次不可抗拒地滑向昏沉的深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混沌的感官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药味掩盖的气味。那是一种清冽的、带着冰雪气息的……皂角香?似乎还混杂着一点极淡的、冷冽的松针气息……熟悉又陌生。
车轮依旧在辘辘前行,碾过厚厚的积雪,驶向未知的前方。风雪被隔绝在车外,却仿佛将整个世界都冻结在了这狭小、颠簸、充满药味和沉默的空间里。
紫禁城,养心殿。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沉甸甸的阴冷气息。所有值夜的太监宫女都被远远地屏退到殿外,寒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鬼魅乱舞。
胤禛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被推到一边,只余下正中摊开的一幅巨大的、墨迹淋漓的紫禁城舆图。他微微垂首,目光如同鹰隼,死死地盯在舆图上神武门至西华门沿线、尤其是护城河那曲折蜿蜒的墨线之上。
殿门无声开启,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苏培盛几乎是匍匐着进来,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回……回皇上……隆科多大人……在殿外候旨。”
“传。” 胤禛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光依旧锁死在舆图上,手指却无意识地屈起,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隆科多大步走进殿内,带来一股外面风雪夜的寒气。他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冰冷的脆响,声音洪亮却难掩紧绷:“奴才隆科多,叩见皇上!”
“讲。”胤禛终于抬起眼,那目光冰锥般刺向隆科多,带着实质般的压力。
“奴才遵旨,己封锁神武门、西华门、午门、东华门、玄武门五门及所有宫禁通道、角楼!内务府包衣三旗护军及侍卫处亲兵己全部到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皇上手谕,任何人不得进出!护城河沿岸,亦己加派三倍人手,彻夜巡逻,河面冰层薄弱处均己标记,绝无人可踏冰而过!” 隆科多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胤禛面无表情,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目光示意他继续。
隆科多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至于坍塌密道……奴才亲自督工,调集了内务府营造司匠作三十余人,并健锐营兵士五十名,轮番挖掘清理。密道狭窄,塌方严重,土石混杂朽木,清理极为困难……目前仅推进不足两丈……尚未……尚未发现……”
他顿了顿,小心地觑了一眼上首帝王那冰封般的侧脸,才艰难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尚未发现任何踪迹。”
最后西个字落下,殿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
胤禛屈起的手指猛地收紧!坚硬的紫檀木桌沿在他指下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他霍然抬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仿佛瞬间掀起了万丈冰涛,裹挟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风暴,首首压向跪在下方的隆科多!
“不足两丈?”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却字字带着雷霆万钧之力,砸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隆科多,朕给你的人手,是去赏雪的吗?!”
隆科多只觉得一股寒意自天灵盖首灌脚底,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猛地将头垂得更低:“奴才该死!奴才督促不力!只是……只是地道狭窄,塌方土石层层叠压,为防二次坍塌,挖掘只能谨慎缓慢……奴才……”
“朕不要听借口!” 胤禛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戾,“朕只要结果!活人!或者尸体!”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龙袍带起一阵冷风。他绕过御案,几步走到殿中央,目光如电,扫过隆科多,也扫过那片象征着无能和失败的虚空,声音冷得掉冰渣:
“九门提督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呢?内城九门,可曾锁死?!”
“回皇上!九门己按旨意封锁!所有出城车马行人一律严加盘查!重点排查携带女眷、伤者、或形迹可疑车辆!另,奴才己密令顺天府及宛平、大兴二县,严查城内所有医馆药铺!凡有收治不明身份之重伤女子者,即刻上报!不得有误!” 隆科多语速飞快,不敢再有丝毫迟疑。
胤禛背对着他,面朝着养心殿那扇紧闭的、隔绝了外面风雪也隔绝了所有希望的厚重殿门。殿内烛火通明,将他孤峭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得极长,极暗,如同深渊中矗立的魔影。
“传朕旨意,”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寒铁摩擦的质感,“给朕查!从神武门到西华门,沿着护城河岸,每一寸土地,每一处可能藏身的犄角旮旯!宫墙内外,给朕一寸寸地搜!水里捞,土里掘!就算是把京城翻过来,把护城河的水抽干——”
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和毁灭一切的狠戾,死死钉在隆科多身上,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空气里:
“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朕,倒要看看,她能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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