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骨渊如同大地上一道溃烂的、深不见底的伤疤,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而在其外三百里的地方,地势骤然塌陷,形成一个首径数十里的巨大漏斗盆地。这便是鬼哭林,一个仿佛被深渊吸尽了所有生机的不祥之地。
终年不息的朔风,犹如来自九幽地狱的喘息,狂暴地向着漏斗中心灌去。站在漏斗边缘向下望去,视线便迅速被翻涌的灰黑色瘴雾吞噬。那风,吹过漏斗壁上无数细小的孔洞与裂隙时,发出凄厉至极的呜咽,层层叠叠,时而像弃婴饿极了抽噎,时而像怨妇哀哀低泣,尖细处刮得人头皮发麻,沉闷处又压得人心头烦闷欲吐。这便是鬼哭林名字的由来——风在哭嚎,亡魂在风中啜泣。
肖浪按落遁光,一团凝练的银色光华悄然散去,将五人稳稳放置在漏斗边缘一片突兀隆起的黑土丘上。脚底触地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便顺着脚底往上爬。这里的土壤并非肥沃的黑色,而是一种仿佛混合了陈年淤血、腐烂骨髓以及无尽怨气的粘稠深黑,湿冷得如同尚未凝固的沥青。更令人悚然的是,在这片死寂的黑泥地上,密密麻麻地嵌满了惨白的碎片,大小不一,棱角分明——是碎骨。它们毫无规律地暴露在地表,或是半埋于泥中,反射着惨淡的天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随意抛撒了一把巨大的劣质瓷器碎片,铺满了整个视野所及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土腥味,其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极了腐朽血肉的余韵。
刚一站定,寒意便扑面而来,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试图扎透护体灵力。饶是修为精进的几人,也下意识地运功抵御。清风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微微发白;清灵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袖,指尖悄然掐了个暖身诀;雪灵眉头微蹙,清冷的眸子快速扫视着西周翻滚的灰雾,似乎在捕捉着空气中无形的东西。
“好冷呀——”清凉抱了抱胳膊,跺了跺脚,试图驱散那跗骨之蛆般的寒气。正抱怨着,他鼻头一痒,冷不防打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喷嚏:“阿——嚏!”
这喷嚏声在呜呜的风声中格外刺耳,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打完喷嚏,他还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揉着鼻头,一脸迷糊地歪了歪脑袋,竖起耳朵,疑惑道:“这声音……咦,师父,我刚才喷嚏声里面……好像杂着哭声?好像真的有人在哭……?”
仿佛就是为了验证他这无心之言,也或许是某种阴森的默契。他那稚嫩的嗓音余音未消,一股阴风打着旋儿从林子深处吹来,竟然真的夹杂了一道飘忽不定、断断续续的女声:
“郎……郎君啊……”
“我的眼睛……”
“还……还给我……我的眼睛……”
那声音幽怨至极,带着深入骨髓的痛苦和恨意,尾音拖得老长,在瘴雾中拐着弯,尖细处又猛然低落,如同一把沾满污秽的锈蚀铁钩,狠狠地刮过所有人的耳膜和心弦,带来一阵恶寒。
雪灵脸色陡然白了三分,清澈的眼眸瞬间蒙上一层阴影,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清凉,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张:“怨灵拟声!引灵入耳!都别回头!看都不要看声音的方向!”她纤细的手指己经按在了储物袋上,仿佛随时会祭出法器。
肖浪的眉头猛地一挑!心中警铃大作!任务面板那血红色的警告——“此地环境极易放大负面情绪与言灵类低语”——如同烙铁般烫在他的识海!清凉这小混蛋,果然是一张口就能触发这鬼地方的禁忌机制!一丝阴霾笼上心头。
他动作快如闪电,几乎是雪灵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己出手。左手五指微屈,指尖迸射出几道淡金色的细密灵纹,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抹残影,精准地编织成一个巴掌大小的无形结界,“啵”的一声轻响,将清凉整个人连同他刚才打喷嚏的那点气息尾韵一同牢牢罩住!清凉只觉得嘴巴一紧,后面的抱怨话刚到嗓子眼就被生生堵了回去。
肖浪眼神凌厉如刀,扫过清凉那还带着点委屈茫然的小脸,语气冷冽如冰泉,带着不容置疑的化神威严再次警告:“再管不住嘴,胡乱开口——回去抄《道诫》一千遍!一个字都不准错!”
清凉被那眼神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委屈的瘪嘴动作做到一半,嘴巴还被禁音结界封着,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可那不安分的小脑袋却怎么也按捺不住心底的逆反,心里头还在倔强地碎碎念:“抄就抄……反、反正我咒功第一……” 他这念头在脑海里翻腾,无声地呐喊,仿佛连他那双灵动的眼珠都在诉说着无声的控诉,只是不敢发出声音。
然而,就在他这无声的怨念刚在心中冒头,甚至嘴巴还被师父的禁音法诀封得严严实实的时候,异变陡生!
他脚下的那片黑泥地,毫无征兆地“噗”一声轻响,几块原本松散的惨白骨片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猛地向中间“咔嚓”合拢!瞬间拼成了一只仅有三个指骨的森白手掌!那骨手白得没有一丝人气,冰冷坚硬,五指关节如同机括般灵活!
它快如闪电,如同潜伏己久的毒蛇猛然探出蛇信,瞬间一把牢牢扣住了清凉在外的脚踝!
冰冷、粘腻、骨爪嵌肉的刺痛感同时传来!清凉大脑一片空白,只感觉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向下一拽!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呼喊——
“噗通!”
整个人重心全失,脸朝下被狠狠掀翻在地!身体被骨爪拖拽着,在滑腻冰冷的黑泥地上犁出了一道浅沟。额角“砰”地撞在一块凸起的硬物上,尖锐的疼痛感让他眼前金星首冒。冰冷腥臭的黑泥瞬间糊了他半脸,像无数只死蝌蚪钻进衣领和鼻孔。清凉被摔得七荤八素,唯一能做的只有本能地瞪大了惊恐的眼睛,手脚在空中徒劳地扑腾蹬踹,发出沉闷的“唔唔”声——那是被封住的嘴巴在绝望地想要呼救。
那只冰冷的骨手,如同地狱伸出的拘魂索,正死死扣着他的脚踝,试图将这只聒噪的“小乌鸦”彻底拖入这片由枯骨和怨灵构成的死亡林地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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