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2月6日的雪下得有些潦草，碎雪粒子敲在阿深别墅的玻璃上，像无数细沙在研磨时间。晚上七点半，客厅的欧式挂钟刚敲过第三下，沈诗涵推开二楼书房的门时，正撞见妹妹沈薇抱着一摞复习资料从对面房间出来，绒线手套上沾着的粉笔灰在走廊地毯上洇出浅白的印子。
“姐，张姨炖的银耳羹在厨房温着，妈让你写完稿子下去喝。”沈薇的声音压得低，尾音却带着点没藏住的雀跃，她晃了晃手里的《经济法》，“刚看到个有趣的案例，等会儿跟你说。”
沈诗涵点头，指尖在黄铜门把上顿了顿。走廊壁灯的光晕透过水晶吊坠洒下来，给沈薇毛茸茸的发顶镀了层金边——这丫头总说自己低调，却总在细节里藏着机灵，就像去年偷偷给琪露集团的酒店设计了套客房盲盒服务，愣是让淡季入住率提了三成，事后只说是“随便想的”。
书房里暖气开得足，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是爷爷新酿的桂花酒瓶盖没拧紧带出来的味道。沈诗涵脱掉驼色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剪裁利落的黑色丝绒旗袍，领口绣着细巧的缠枝莲，是妈妈去年在苏州定制的。她走到红木书桌前坐下，开机键按下的瞬间，老式电脑发出轻微的嗡鸣，屏幕上跳动的绿色字符映在她眼里，像极了三年前在致一科技集团成立仪式上，股票大屏上滚动的数字。
“1991年3月，致一科技在沪市开发区注册成立，初始资金五百万，股东三人：沈诗涵、王丽娜、李娜娜……”她敲下这行字，指尖悬在键盘上片刻，忽然想起上周董事会上陈小雨递来的互联网项目计划书。那丫头穿着一身火红的套装，把软盘拍在会议桌上：“美国那边的聊天室都火成什么样了？咱们不能只做金融投资，得抢在别人前头占块地。”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别墅后院那棵老香樟。沈诗涵转着椅子看向窗外，视线落在香樟树下的秋千上——那是她十岁时缠着爷爷做的，后来总跟王丽娜她们在这儿分食奶奶腌的梅子干。那时候王丽娜总说要继承家里的纺织厂，李娜娜一门心思要当外交官，谁能想到十年后，三个姑娘会凑在一起，把一家初创公司做到市值千亿。
楼下传来张姨的大嗓门，混着抽油烟机的声响：“沈先生，这糖醋排骨的糖你可别放多了，诗涵不爱吃太甜的！” followed by 爸爸陈铭文温吞的回应：“知道知道，你上次教我的比例我记小本子上了。”
沈诗涵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张姨是奶奶从孤儿院领回来的，比妈妈沈芳小五岁，在沈家待了快三十年，说是保姆，其实早就是家里的一份子。去年她提议给琪露集团的员工宿舍加建洗衣房，妈妈二话不说拨了预算，连一向抠门的奶奶都笑着说：“张丫头考虑得比我周全。”
键盘再次响起时，屏幕上出现了新的段落：“致一的决策层永远飘着栀子花香——这是王丽娜的香水味，混着李娜娜的烟草气，还有陈小雨身上的咖啡香。她们在会议室里争论时会拍桌子，但散会后总会挽着胳膊去喝下午茶，就像当年在阿深别墅的草坪上分享秘密那样。”
“姐，你这儿有计算器吗？”沈薇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她探进半个脑袋，辫子梢沾着片雪花，“统计学的题算得我头大。”
沈诗涵从抽屉里拿出计算器扔过去，瞥见妹妹毛衣袖口磨出的毛边——这丫头总把零花钱攒起来买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上次还抱回来个日本产的电子宠物，说要研究“年轻人的消费趋势”。
“下礼拜面试的事想好了？”沈诗涵问。琪露集团的市场部给沈薇留了实习名额，可这丫头非说要自己投简历去广告公司。
沈薇接住计算器，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秘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补充，“对了，奶奶让你写完稿去她房里一趟，说是给你看样东西。”
沈诗涵心里一动。奶奶沈露掌管着琪露集团的财务大权，抽屉里锁着的账本比她的岁数还大，平时连妈妈都轻易不让碰。她保存着1958年爷爷第一次酿成功的米酒坛底，也记得致一科技成立时，悄悄塞给沈诗涵的那张五十万存折，说是“给丫头的压箱底钱”。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八点十五分时，楼下传来开饭的动静。沈诗涵保存好文档，起身时瞥见桌角的相框——那是去年致一科技市值突破千亿时拍的，她站在中间，王丽娜她们三个挤在旁边，背景是集团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像西块拼在一起的水晶。
走到楼梯口时，正听见爷爷在客厅里嚷嚷：“今年的桂花酒得封三坛！一坛给诗涵庆功，一坛等薇薇毕业，还有一坛……”
“还有一坛给张姨当嫁妆。”妈妈笑着接话，金属汤匙碰撞瓷碗的声音清脆悦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张姨早把这儿当家了。”
沈诗涵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客厅的暖光漫过来，在她脚边织成一张柔软的网。饭桌上摆着糖醋排骨、腌笃鲜、松鼠鳜鱼，都是她爱吃的菜。张姨正把最后一盘清炒虾仁端上桌，看见她下来，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快吃，凉了就腥了。”
奶奶坐在主位上，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见她坐下，慢悠悠地推过来：“给你的。”
沈诗涵拆开一看，是张致一科技的股票持有证明，持股人写着沈薇的名字。“这是……”
“你妹妹前阵子跟我提了个点子，说要给致一做个‘女性创业者扶持基金’。”奶奶呷了口米酒，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我让你爸算了算，这钱够启动了。”
沈薇在旁边扒着饭，耳朵尖红得发亮：“就是随便想想……”
“想法很好。”爸爸放下筷子，从公文包里掏出几份文件，“我托人打听了，政策上支持这种民间基金，注册流程我都问清楚了。”
妈妈给沈诗涵夹了块排骨：“你爷爷年轻时总说，做生意得像酿酒，得有耐心等它发酵。现在看来，咱们家的姑娘们，个个都是好酿酒师。”
窗外的月光重新铺满庭院，老香樟的影子在雪地上轻轻摇晃。沈诗涵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奶奶手里的酒壶、妈妈腕上的玉镯、妹妹藏不住笑意的眼睛，还有张姨系着围裙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正在写的故事，其实早就藏在这栋别墅的每个角落——在账本的墨迹里，在酒杯的倒影里，在女人们偶尔争执却始终相携的脚步声里。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排骨，糖醋的酸甜在舌尖漫开时，听见爷爷又在说：“明年开春，我要在院子里再种棵玉兰，等开花了，就用花瓣酿酒……”
夜色渐深，阿深别墅的灯光亮到很晚。二楼书房的电脑屏幕上，最后一行字静静躺着：“1994年的春天就要来了，有些故事刚写下开头，有些传承，早己在时光里酿成了醇厚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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