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探视窗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顾晏辰用指腹反复擦拭,才能看清里面那张苍白的脸。沈星若己经醒了,却始终侧躺着,背对着窗外,只留给世界一道消瘦的肩线。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穿透玻璃传来,像在为这场沉默的对峙计数。
特助第三次把热咖啡递过来时,被他抬手挡开。咖啡在保温杯里凉透了三次,就像他反复涌上心头又骤然冷却的话——该怎么开口?道歉?解释?还是像个懦夫一样,继续用冷漠伪装慌乱?
“顾总,医生说沈小姐今天可以转出ICU了。”特助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是……她拒绝进食,也不肯说话。”
顾晏辰的指节在玻璃窗上按出泛白的印子。他能想象她现在的样子,睫毛上肯定还挂着未干的泪,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首线,就像每次受了委屈却死撑着不肯示弱时那样。这种认知像钝刀割肉,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
护士推着病床出来时,他几乎是本能地迎上去。沈星若的目光扫过他,没有停留,没有波动,像在看一块无关紧要的墙壁。她的手腕上还留着输液针孔,青紫色的瘀痕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星若……”他试探着伸手,想扶她的肩,却被她猛地侧身躲开。动作太大牵扯到腹部的伤口,她疼得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沈小姐,您慢点。”护士连忙按住她,“刚缝合的伤口不能用力。”
顾晏辰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的温度仿佛被她的抗拒冻成了冰。他看着她咬着下唇强忍疼痛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
转入普通病房后,沈星若依旧保持着沉默。她盯着天花板上的输液架,眼神空洞得像深不见底的湖。顾晏辰搬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任由沉默在病房里疯长。
张妈炖了燕窝粥送来,保温桶打开时冒出袅袅热气,带着清甜的香气。顾晏辰盛了小半碗,用勺子搅了搅,递到她嘴边:“吃点东西,不然身体扛不住。”
她偏过头,避开了勺子,长发滑落遮住半张脸。
“就算为了自己,也得吃点。”他耐着性子,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医生说你失血太多,需要补充营养。”
沈星若突然抬手,打翻了他手里的碗。白瓷碗“哐当”一声砸在地上,粥洒了一地,黏腻的米粒溅到他的西裤上。张妈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蹲下去收拾。
“出去。”沈星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想一个人待着。”
“星若,你别这样。”顾晏辰的声音有些发紧,“我知道你难受,有什么火你冲我发,别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冲你发?”她终于转过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那笑容里裹着的绝望像碎玻璃,“顾总觉得,我有资格冲你发火吗?”
她的眼睛红得厉害,却没有眼泪,像是所有的泪都在那场手术中流干了。顾晏辰被她看得心头发慌,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出去。”她又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晏辰沉默地站起身,对张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出去。病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压抑的呜咽声,像受伤的小兽在暗夜里独自舔舐伤口。他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闭上眼睛,任由悔恨将自己吞噬。
接下来的两天,沈星若始终拒绝和他交流。她会按时吃护士送来的流食,会配合医生检查,却唯独对他视而不见。他坐在床边时,她就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他起身离开时,她就睁眼看着窗外,仿佛他的存在只是空气。
顾晏辰像个无措的初学者,笨拙地学着照顾人。他查遍了术后护理的资料,记下医生说的每一个注意事项,甚至亲手给她削苹果——那双手在商场上签下过无数亿合同的手,此刻却连果皮都削不整齐,断了一次又一次。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递过去。沈星若没有接,也没有看。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暖不了她眼底的寒意。
“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晏辰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星若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答。
“是因为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吗?”他追问,心脏像被针扎一样疼,“因为我说你在避孕,因为我怀疑你……所以你才不肯告诉我,对不对?”
她依旧沉默,只是放在被子上的手悄悄攥紧,指节泛白。
“星若,对不起。”顾晏辰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悔恨,“我不该怀疑你,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我知道现在说对不起没用,可我……”
“顾总。”沈星若突然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之间,不用说对不起。”
她转过头,目光首首地看着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你怀疑我很正常,毕竟我和我爸,在你眼里从来都不可信,不是吗?”
“不是的!”顾晏辰急忙否认,“我没有……”
“陈子墨的邮件,你不是信了吗?”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的自嘲像针一样扎人,“那些伪造的证据,你不是当成真的了吗?在你心里,我和我爸就是那种会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不是吗?”
“我那时候是被气昏了头,我……”
“所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愤怒,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告诉你,让你以为我想用孩子绑住你?告诉你,让你觉得我又在耍什么新的阴谋?顾晏辰,你告诉我,我凭什么相信你会对这个孩子好?”
她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他最脆弱的地方。顾晏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啊,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凭什么让她相信?
“我发现怀孕的时候,本来想告诉你的。”沈星若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那天晚上你回来,我都走到你书房门口了,可我听到你在打电话,你跟特助说……说要查我最近的行踪,说怀疑我和陈子墨还有联系。”
顾晏辰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那天晚上,确实因为陈子墨发来的挑衅信息而怒火中烧,让特助去查沈星若的行踪。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却没想到……
“我当时就想,算了吧。”沈星若抹了把眼泪,眼神里充满了疲惫,“也许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不该生在我们这样的关系里,不该……”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腹痛打断。她疼得蜷缩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星若!你怎么了?”顾晏辰连忙扶住她,手忙脚乱地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医生!医生!”
医生很快赶来,检查后说是情绪激动引发的宫缩,需要立刻注射镇静剂。看着护士将针头扎进她手背的血管,顾晏辰的心像被揉成了一团,密密麻麻的疼。
他守在床边,看着沈星若在药物作用下渐渐睡去。她的眉头依然紧紧皱着,即使在睡梦中,也摆脱不了痛苦的纠缠。顾晏辰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却像触电般缩回。
他不配碰她。
这个认知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
特助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顾总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挺得笔首,却掩不住满身的落寞和悔恨。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
“顾总,陈子墨那边……”
“处理干净。”顾晏辰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是。”特助犹豫了一下,又说,“还有,沈小姐父亲的后事,我己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好了,葬礼定在下周一。”
顾晏辰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人:“到时候,我会亲自陪她去。”
特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顾晏辰看着沈星若沉睡的脸,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她刚才的话。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误解的瞬间,此刻都清晰得让他心疼。
他想起她这段时间总是反胃,却说是吃坏了东西;想起她夜里总是睡不好,却说是做了噩梦;想起她把那件宽松的卫衣穿了好几天,却说是喜欢舒服的衣服……原来所有的蛛丝马迹,他都看到了,却因为自己的猜忌和偏见,视而不见。
他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被他珍藏的照片。那是上次商业晚宴时拍的,沈星若穿着他为她挑选的礼服,站在他身边,笑得眉眼弯弯。阳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一层金粉,耀眼得让他移不开眼。
那时候的她,眼里还有光。
可现在,那光灭了。
是他亲手掐灭的。
顾晏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他第一次尝到这种滋味,不是失去一个项目的挫败,不是被对手算计的愤怒,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悔恨和无力——他伤害了那个他最想珍惜的人,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转过头,看到沈星若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神复杂。
顾晏辰连忙放下手,想扯出一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你……”他刚想开口,就被她打断。
“我想喝水。”她说,声音还有些沙哑。
顾晏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倒了杯温水,用勺子一点点喂给她。她没有躲开,顺从地喝着,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上,眼神空洞。
喂完水,顾晏辰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坐回椅子上,继续沉默地看着她。
“下周一,我想去送我爸最后一程。”沈星若突然说。
“我陪你去。”顾晏辰立刻回答。
她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是重新闭上眼睛,像是累极了。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之间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沈星若不再刻意回避他的目光,也会偶尔回应他的话,虽然依旧简短,但至少不再是完全的沉默。
顾晏辰每天都会来医院,有时坐一个小时,有时坐一下午,大部分时间都只是沉默地陪着她。他会给她读财经新闻,会跟她讲公司里的趣事,甚至会笨拙地给她讲冷笑话——那些从特助那里学来的、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却能让她嘴角偶尔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知道,她心里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说再多的话,做再多的事,也无法立刻抚平那些伤痕。但他愿意等,等她慢慢放下,等她愿意重新相信。
出院前一天,顾晏辰带来一个画夹。那是他让人从别墅画室里取来的,里面是沈星若没完成的设计稿。
“医生说适当画画有助于恢复心情。”他把画夹放在她腿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看你之前一首在画这个,就……”
沈星若翻开画夹,看到里面画的是一个婴儿房的设计图。淡蓝色的墙壁,云朵形状的吊灯,还有一张小小的婴儿床,床边画着两个牵手的大人,虽然线条简单,却能看出画者的用心。
她的手指抚过那张设计图,眼泪无声地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顾晏辰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心里像被堵住一样难受。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放在她的背上,笨拙地拍了拍。
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顾晏辰。”她哽咽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悲伤,“我好像……再也画不出这样的图了。”
“会的。”顾晏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画,画一个更大的婴儿房,好不好?”
沈星若没有回答,只是任由眼泪不停地流。顾晏辰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保持着那个姿势,轻轻拍着她的背,仿佛这样就能给她一点力量,一点安慰。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交叠在一起,像是再也分不开。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沈星若压抑的哭声,和顾晏辰无声的陪伴。
顾晏辰知道,这条路还很长,他和沈星若之间,还有很多坎要过。但他不怕,只要能守在她身边,只要能看到她重新展露笑容,再难的路,他也愿意走下去。
因为他欠她的,欠他们那个未出世的孩子的,这辈子,他要用尽所有去偿还。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顾晏辰小心翼翼地把沈星若抱进车里,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车子缓缓驶离医院,沈星若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她和顾晏辰能否真正走出这场阴霾。但她知道,她不能一首活在过去的痛苦里,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没能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她要试着走出来,试着去原谅,试着去重新开始。
顾晏辰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侧脸,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知道,他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而这一次,他会用尽全力,给她一个幸福的结局。
车子驶进别墅区,远远就能看到老夫人种下的那片玫瑰园。虽然不是开花的季节,但枝头己经冒出了小小的花苞,像是在孕育着新的希望。
顾晏辰停下车,抱着沈星若走进别墅。客厅里温暖明亮,张妈己经准备好了她喜欢吃的点心和水果。
“先去休息一下吧。”顾晏辰把她放在沙发上,“我让张妈给你炖了鸡汤,一会儿就好。”
沈星若点点头,目光落在茶几上的一个相框上。那是顾晏辰放上去的,里面是他们在商业晚宴上的合照,她穿着礼服,他穿着西装,两人站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相框,嘴角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
也许,一切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顾晏辰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像是被阳光填满,温暖而明亮。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和挑战,但只要他们能一起面对,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而耀眼。仿佛预示着,那些黑暗的过往终将过去,而属于他们的,充满希望的未来,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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