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码头的祭坛上，篝火在寒风中剧烈摇曳，火星被卷着往江面飘去，像一群急于归巢的萤火虫。祭坛用青石垒成，每块石头上都刻着模糊的星图，是百年前道士们祭祀水神时留下的痕迹。江水拍打着祭坛基座，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大地的心跳。
左慈将青铜镜浸入江水时，镜面映出的不是跳跃的火光，而是一片流动的霓虹。那光比江雾更浓，比星辰更艳，在镜中铺展开来，像打翻了的颜料盘。穿西装的人在镜面里匆匆走过，皮鞋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手里的金属盒子（左慈后来从那具“奇装尸体”的遗物里知道这叫“手机”）发出的光比祭坛的篝火还要亮，屏幕上闪烁的画面里，有穿着铠甲的士兵在厮杀，有羽扇纶巾的谋士在推演——那些在历史中真实流淌过的鲜血与智谋，在另一个时空里，竟成了供人消遣的“游戏”。
“第七个观测者，也该觉醒了。”左慈喃喃自语，花白的胡须上结着冰碴，随着嘴唇的开合轻轻颤动。他的指尖划过冰凉的镜面，霓虹影像突然像碎裂的玻璃般散开，重组出夏口藏书阁的画面——姜维正展开那卷记载未来的绢书，烛光透过绢纸，将“景耀六年”的字样映在他脸上，像一道宿命的烙印。诸葛亮的羽扇停在半空，扇骨的阴影恰好落在“邓艾偷渡阴平”那行字上，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着，像两只对峙的鸟，翅膀都绷得紧紧的。
青铜镜的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握在手里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震颤，像是有脉搏在里面跳动。这面镜子是十年前在谯郡陨星坑中发现的，当时陨星烧穿了半个山岗，熔化的岩石凝结成琉璃般的质地，而这面镜子就嵌在最深处，镜面光滑得不像天然形成，反而像被人精心打磨过。与它一同出土的，还有个会发光的盒子（后来从那具尸体的遗物说明书上知道叫“平板电脑”），里面存着无数“未来之事”——有会飞的铁鸟，有能通话的匣子，还有印着“三国”字样的书籍，扉页上写着“公元2023年印刷”。
左慈花了整整十年才弄懂这镜子的用法。起初他以为是照妖镜，对着它念了无数咒语，首到某个雨夜，他无意间将镜面浸入江水，流动的水波漫过云纹的瞬间，镜中突然映出了二十里外的战场——那是官渡之战的前夜，曹操正带着士兵在乌巢劫粮，火光在镜中明明灭灭，比后来史书里写的“焚粮三百车”还要真切。从那时起他才明白，这面镜子能映照不同的时空，就像水面倒映着岸边的树，不同的时空也在镜中重叠，只是大多数时候，它们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细节。
“建安十三年，赤壁战后十五日，观测者姜维接触‘未来绢书’，时空偏差率上升至37%。”左慈从怀中掏出块龟甲，用炭笔在上面记录。龟甲边缘己经磨损，上面早己刻满了类似的文字，最古老的一条写着“光和七年，观测者张角获得《太平要术》”，字迹己经发黑，是他年轻时用朱砂写的。他记得那年在巨鹿，亲眼看到张角从一个发光的石匣里取出那卷书，匣身上的花纹，与眼前青铜镜的云纹一模一样。
他是时空的守墓人，从桓帝年间就开始记录这些“异常”。起初以为是妖术，烧死过自称“来自未来”的方士，砸毁过会自动报时的铜壶。首到在镜中看到那个叫“地球”的蓝色星球，看到那些关于“平行宇宙”的论述——那些印在“平板电脑”里的文字说，每个选择都会分裂出一个新的时空，就像一棵不断分叉的树，而他们所在的三国，不过是其中一根枝条。他才明白，自己守护的不是某个王朝的兴衰，而是不同时空的平衡，一旦某个“异常”失控，整棵树都可能枯萎。
“哗啦”一声，江水突然翻涌起来，像是有大鱼在水下搅动。镜面中的藏书阁画面被撕裂，碎成无数光点，随即重组出华佗医馆的景象——张清芷正将那半块阿莫西林铝塑板藏进袖中，指尖的汗水在银白色的板面上留下淡淡的痕迹。老神医的药箱敞着口，里面露出几个陶罐，其中一个贴着纸条，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青霉粉”，与“平板电脑”里记载的“青霉素”发音几乎一样。
左慈的手指猛地收紧，龟甲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他看到铝塑板上的“2023”，看到张清芷往药箱里装青霉粉时，袖口滑出的半张地图——那上面画着谯郡的地形，陨星坑的位置被红笔圈了出来。他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陨星坑中的尸体，那人穿着与姜维相似的“化纤”衣物，胸口插着块金属牌，上面也刻着“2023”，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当时认不出，现在对照镜中“手机”上的文字，才认出是“时空观测员006号”。
“原来如此……”左慈望着镜中张清芷背上药箱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那具尸体不是意外坠落，而是带着任务来的；华佗的药箱不是普通的容器，而是储存“未来物品”的匣子；甚至姜维的穿越，也未必是偶然——他们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摆放在这里，而棋盘的另一端，或许就握着在“手机”里谈论“三国游戏”的那些人。
江面上的雾越来越浓，将祭坛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中。左慈将青铜镜从江水中取出，镜面的影像渐渐消失，只剩下江水的倒影。他把镜子裹进麻布，塞进怀里，那里还藏着“平板电脑”里掉出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写着“时空研究所”的牌子前，笑容灿烂。而那人的眉眼，竟与姜维有七分相似。
“该去谯郡了。”左慈最后望了一眼江面，雾中隐约传来船桨声，像是张清芷正划着小船往曹营去。他转身走进雾中，脚步轻快得不像个老人，青石祭坛上的星图在他身后渐渐隐没，只留下那堆篝火，还在寒风中倔强地燃烧，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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