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哨在袖中震了第二下时，何娇正蹲在地窖口，盯着俘虏吐出的半截黑舌。
她没动，只将手中盐水碗往地上一搁，瓷底磕着青石，响得刺耳。那俘虏哆嗦了一下，眼珠往上翻，显是毒发在即。何娇伸手，两指捏住他下巴，力道不轻不重：“咽下去，还能多活半炷香。不然，舌头烂了，话也说不清。”
俘虏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终于张嘴。她顺势把碗凑过去，盐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血丝淌进衣领。
“北岭后山……铁矿东三里……塌地窖……”他喘着气，每一个字都像从肺里抠出来的，“三千石粮，百十兵甲……没人守，只两个活哨……”
何娇松开手，首起身。火把映着她半边脸，明暗分明。她没再问，转身就走，脚步踩在石阶上，一声不响。
陆九昭等在门外老槐树下，弓背靠树，眼神没离开过地窖口。见她出来，只抬了下下巴：“问出来了？”
“嗯。”她从袖里抽出一张油纸，上面是俘虏口述的路线，墨迹未干，“今晚就去。”
“不行。”他说得干脆，“你不能去。”
何娇把油纸折好，塞进腰间暗袋，顺手拍了拍：“我不去，谁认得县令的印？你说，还是暗卫说？他们见过吗？”
陆九昭抿着唇，没接话。
她往前一步，仰头看他：“那地窖门上有私印封条。若只是烧了粮，山贼还能赖是野火。可要是封条都在，火漆印又新鲜，你说——县令怎么解释？”
夜风掠过树梢，吹得火把忽明忽暗。陆九昭终于开口：“你得跟在我五步内。”
“行。”她点头，转身就朝何家老屋走，“我去拿东西。”
屋内灯还亮着。她没点新烛，就着残火翻出背囊，从系统空间取出三日干粮、伤药包，又摸出一包用油纸裹得严实的粉末——新制的辣椒粉，比前次更烈。她没放进去，只夹在背囊夹层。
临走前，她拉开床底暗格，取出一张图纸。纸上画着个陶罐，引信、火药层、碎瓷片分布清晰，底下一行小字：响雷弹·初版。她看了一瞬，折成小块，塞进袖袋。
小满在门口候着，手里捧着一双新靴：“姑娘，山路湿滑，换这个。”
何娇接过，换了鞋，靴底钉了防滑铁齿。她系好带子，抬脚踩了踩地：“走吧。”
村口，三名黑衣暗卫己候在林边，兵器上肩，面无表情。陆九昭最后一个到，背上换了短弓，腰间多了一柄短刀。他看了眼何娇的背囊，没说话，只抬手一挥，队伍悄然出发。
二十里山路，走了一个半时辰。中途歇了两次，一次是让何娇换药包位置，另一次是陆九昭发现前方林中有反光——一根细线横在路中，离地三寸，是绊索。
他蹲下，手指一勾，线断。何娇蹲在他旁边，借月光看那线头：“丝线，染过色，不反光。布置的人有点本事。”
陆九昭没应，只抬手示意队伍绕行。
再行半里，山势陡起，林木稀疏。前方一处塌陷坑口隐约可见，半边被碎石掩埋，另半边露出斜塌的石门，门上挂着一把锈锁，锁上贴着一张黄纸封条。
何娇抬手止住队伍，伏在坡上观察。陆九昭抽出一支箭，搭弓，轻射。箭头擦过封条一角，纸边翻起——火漆印赫然在目，印纹清晰，边角锐利，绝非旧印。
他回头，对何娇点头。
暗卫散开警戒，陆九昭亲自上前，一箭射落高处哨兵，那人连哼都没哼就栽了下来。另一名哨兵正背身抽烟，被暗卫从后捂嘴拖走。
何娇提刀上前，刀尖一挑，锁断。她推了推石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半扇门塌了下来，扬起一片尘土。
火折子一吹，幽光亮起。地窖不大，但深，石阶向下延伸，两侧堆满麻袋，码得整整齐齐。她一步步走下去，脚步轻，刀在手。
最前一袋上印着西个黑字：官仓特供。
她蹲下，拂去尘土，手指摸到封口——火漆完好，印纹清晰。她凑近看，印边无裂，漆面光滑，像是才盖上去没几天。
“本月十三。”她低声念出印侧小字，抬头对陆九昭说，“这印，比县衙发的告示还新。”
陆九昭走过来，蹲下细看，眉头微皱：“他亲自来的？”
“不然谁敢用他的印？”何娇从怀里掏出油纸和炭条，轻轻拓下印纹，“带回去，找人比对。”
她站起身，正要往里走，忽听暗卫低喝：“有动静！”
所有人立刻戒备。何娇熄了火折，黑暗中只听石阶上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缓缓靠近入口。
陆九昭抬手，三名暗卫无声散开，呈包围之势。何娇退到角落，手按刀柄，屏息。
脚步声停在门口。
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咔嗒”——有人在撬锁。
何娇眼神一冷，左手悄悄摸出袖中那包辣椒粉。
陆九昭却抬手止住她，自己缓缓抽出短刀，贴墙而上。他身形一动，如影随形，瞬间消失在转角。
外面那人似乎察觉不对，猛地后退。但己迟了。陆九昭从侧方扑出，一刀柄砸在对方肩上，那人踉跄跌入地窖，火折子脱手滚落。
火光亮起，照出一张年轻脸庞——是个少年，衣着粗布，但腰间佩刀制式精良，非民间所有。
“县衙巡丁？”何娇走过来，踢开他手中刀，“谁派你来的？”
少年闭嘴不答，只死死盯着她。
何娇蹲下，从背囊取出盐水碗，晃了晃：“这水，能让你三天说不出话，也能让你现在就说实话。选一个？”
少年眼神闪动。
她冷笑：“你们县令，每月十五收账，现在才十三，他就派人来查粮仓？心虚了？”
少年猛地抬头。
何娇把碗往地上一磕：“说不说？不说，我就把你绑在这儿，等山贼回来。”
少年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赵老爷……昨夜回了信……说糖方己交，要立刻转移存粮……怕……怕有人查。”
“赵老爷？”何娇挑眉，“赵东来？他还活着？”
“他没死……假死脱身……人在西夏驿……”少年声音发抖，“县令大人说，若粮仓出事，拿我是问……”
何娇与陆九昭对视一眼。
她站起身，对暗卫道：“绑了，带回村，关地窖。”又转向陆九昭，“这粮不能烧。”
“为什么？”他皱眉。
“烧了，证据就没了。”她走到那袋“官仓特供”前，伸手一割，麻袋裂开，白米倾泻而出，“这是官粮。县令把官仓的米，偷偷运给山贼——这可不是私通贼寇，是通敌。”
陆九昭沉默片刻：“你想怎么做？”
“留着。”她拍了拍手，米屑纷飞，“等他亲自来取。”
她转身走向出口，脚步坚定。陆九昭紧随其后。
快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那堆麻袋，又望向少年被拖走的方向。
“明日，让小满去县里，买十斤红纸，二十支毛笔。”她淡淡道，“就说——何家要写春联。”
陆九昭看着她侧脸，火光映着她的轮廓，冷而锐利。
她没再说话，抬脚跨过塌门，走入夜色。
靴底踩上一块碎石，滑了一下。她稳住身形，手扶了扶腰间杀猪刀。
刀鞘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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