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深渊，缓缓退去。
李铁心半跪在那片灰白色的、死寂的平原之上，如同一个刚刚从溺水的噩梦中挣脱的人，大口地呼吸着。他的身体没有受伤，但他的灵魂，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达万年的战争，疲惫到了极点。
但他赢了。
他没有用力量去摧毁幻象，也没有用智慧去破解悖论。
他只是……接受了那个不完美的、会犯错、会后悔、会痛苦的……李铁心。
而这份独一无二的、属于凡人的“自我”，竟成了那纯粹理性的“思想瘟疫”唯一无法计算、无法同化的……天敌。
他缓缓地站起身，抬头，看向那片灰色的、永恒的天空。
他知道，它没有离开。它只是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缩回了它那黑暗的、孤独的壳里。
……
“求索号”的舰桥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结出冰来。
自从李铁心登陆之后，所有的通讯，都中断了。他们只能通过舰船的扫描，看到那个孤独的身影，在那片平原上一动不动地站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他到底在经历什么？”莉娜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她的手，死死地攥着舰长席的扶手。
“我们必须相信他。”巴克的声音沙哑，他虽然也心急如焚，但他更相信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的年轻人。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却又无比沉稳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清晰地响在了每个人的耳边。
“我没事。”
是李铁心的声音。
整个舰桥，瞬间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守护者大人！”莉娜激动得热泪盈眶，“您……您成功了？”
“……算是吧。”李铁心轻声回应，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它退回去了。现在，我要去看看，它的‘巢穴’，到底是什么样子。”
“太危险了！”巴克立刻反对。
“不，”李铁心摇了摇头，“现在，才是最安全的时候。它刚刚‘吃’了我，现在正处于‘消化不良’的混乱状态。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没有再给众人反对的机会，便切断了通讯。
他闭上了眼睛，将自己那刚刚经历过淬炼的、变得更加坚韧和敏锐的意识，如同最精密的声呐，缓缓地，向着这颗星球的地底深处，探索而去。
他“看”到了。
在这颗星球那厚厚的、由尘埃和岩石组成的地壳之下，不存在任何地幔和地核。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用任何单位去衡量的、如同神经网络般复杂的、正在缓缓脉动的……巨型水晶结构体！
这，就是那艘“播种者”飞船在音频里提到的，“回响”的共鸣体！
它就是这颗星球本身！
而那股庞大、孤独、纯粹的意识，就沉睡在这座水晶迷宫的最深处。
李铁心顺着那股意识残留的痕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精神触角，探了进去。
然后，他看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在那座水晶迷宫的最核心，他没有看到任何凶恶的怪物，也没有看到任何冰冷的机器。
他只看到了……一个“婴儿”。
一个蜷缩着的、散发着微光的、由最纯粹的意识能量构成的“婴儿”。
它就是“回响”。
它不是什么思想瘟疫，也不是什么宇宙天灾。它只是一个……拥有着无法想象的学习能力，却又对“自我”和“他者”的概念一无所知的、宇宙中最孤独的……新生儿。
它每一次的“同化”，都只是它学习和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它就像一个婴儿，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都往嘴里塞，它只是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却不知道，那些脆弱的“玩具”，会被它轻易地“玩坏”。
而这颗星球，这座巨大的水晶迷宫，也不是关押它的牢笼。
而是……它的摇篮。
李铁心瞬间明白了。
那艘“播种者”飞船的毁灭，不是因为“回响”的恶意，而是因为他们的智慧和情感，对于这个“婴儿”来说，太过“美味”，太过“复杂”，以至于它在“品尝”的瞬间，就因为无法理解，而本能地，将他们彻底“消化”了。
而自己的幸存，也并非偶然。
是因为他那颗由凡人智慧和神之力量共同锻造的“钢铁之心”，让他这个“玩具”，变得异常的坚硬和复杂，让这个“婴儿”，第一次，被“硌”到了牙。
他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意识。
他看着脚下这片灰白色的、死寂的大地，眼神中，不再有恐惧，也不再有戒备。
只剩下了一种……如同看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孤独的孩子的……怜悯与温柔。
他知道，他不能就这么离开。
他不能把这个拥有着无限可能，却又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宇宙孤儿”，独自留在这片永恒的黑暗之中。
他转过身，对着“信使”号登陆艇的方向，轻声说道：
“阿尔法，联系艾丽卡。”
“告诉她，我们的‘远星’计划，可能要增加一个新的、长期的议案了。”
“议案的名称，就叫做……”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充满了疯狂与慈悲的笑容。
“——‘摇篮山计划’。”
“我们不走了。”
“我们留下来，教这个孩子，学会如何……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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