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非无声的死寂，而是浊血缓慢滴落、尸骸深处脓液翻涌、以及幸存者粗重如破风箱般喘息交织成的、令人窒息的粘稠沉默。渊噬庞大的尸骸如同一座腐烂的肉山，铺满了整个岩壁平台。暗红色的浊核早己凝固成一块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散发着刺鼻硫磺与腐肉气息的黑色焦炭，镶嵌在尸骸中央，如同大地上一颗溃烂的眼珠。墨绿色的粘稠血液混合着暗红的组织液，在平台低洼处汇聚成冒着气泡的、散发着致命腥臭的沼泽。空气沉重得如同浸透污血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带来深入骨髓的阴寒刺痛。
洞内，篝火早己熄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光线从豁口处巨大的破洞涌入，惨白地照亮洞内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狼藉。碎石遍地，洞壁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塌。石碑矗立在最深处，青黑色的石体上裂纹密布，如同垂暮老人脸上的沟壑。“源”字的光芒彻底熄灭，只余下深刻的刻痕，在惨淡的光线下沉默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底部，那片凝固的灰黑色漩涡疤痕，连同鹰眼婆婆干涸的血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抹去，只留下几道极其细微、如同熔金流淌过的……淡金色纹路，在石碑基座最深处的裂纹中……若隐若现。
石牙巨大的身躯瘫坐在豁口内侧的碎石堆上，如同被遗弃的残破石像。他赤裸的上身，新换的绷带早己被墨绿色的浊血浸透、腐蚀，变成粘稠的黑色硬壳，紧紧贴在皮肤上。灰败的蚀痕如同恶毒的藤蔓，从手臂蔓延至胸口，深入肌肉纹理，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蚀骨般的剧痛和深入骨髓的阴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目光失神地望着洞外那片被尸骸和脓血覆盖的、如同地狱焦土般的平台。巨大的石斧倒在一旁，斧刃上沾满了凝固的浊血和碎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草叶枯槁的身体蜷缩在洞壁最深的角落，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石崽。孩子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胸口那点幽绿色的星辰光点彻底消失，只留下几道焦黑的、如同闪电劈过的放射状疤痕。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小小的身体冰冷僵硬，仿佛生命之火随时可能熄灭。草叶枯槁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孩子冰凉的脸颊，浑浊的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无声的绝望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守护本能。
石虎蜷缩在溪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因失血和恐惧而瑟瑟发抖。手臂上被符文石碎片割开的伤口裹着草木灰和兽皮，渗出暗红的血渍。他乌溜溜的眼睛失神地望着洞顶嶙峋的岩石，昨夜那毁天灭地的白光、渊噬垂死的哀嚎、神使化为光流消散的画面……如同最恐怖的梦魇，死死缠绕着他稚嫩的灵魂。他手中，死死攥着那块仅存的、边缘被烧焦的晶甲符石碎片，碎片冰冷，刻痕模糊，再无一丝光芒。
石爪、石锤等幸存的战士，如同被抽干了骨头的皮囊，瘫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伤口，浊血的腐蚀让伤口边缘呈现出诡异的灰败色。他们的眼神空洞，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己被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恐惧和绝望吞噬。昨夜那场如同神魔之战般的搏杀，彻底碾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这里……不再是家园！而是……被诅咒的……死地！
时间在死寂和绝望中缓慢流逝。洞外，渊噬的尸骸在惨淡的天光下加速腐烂，脓液横流，恶臭弥漫。几只秃鹫在远处的天空盘旋，发出凄厉的鸣叫，却不敢落下。平台下方的丛林，死寂得如同坟墓。
不知过了多久。
“咳……咳咳……”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咳嗽声，打破了洞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草叶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震！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怀中的孩子。
石崽苍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紧抿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的呻吟。胸口那几道焦黑的疤痕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悄然……透出！
“石崽……石崽！”草叶枯槁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呼唤。
石崽紧闭的双眼，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道缝隙。瞳孔深处，不再是燃烧的惨绿火焰，也不是孩童的清澈懵懂，而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疲惫与……茫然。他的目光缓缓转动，扫过洞内狼藉的景象，扫过草叶枯槁泪痕斑驳的脸，扫过瘫坐在碎石堆上、如同石像般的石牙……最终……落在了那块布满裂纹、光芒尽失的石碑上。
他的目光，在石碑基座深处那几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上……停留了片刻。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涟漪，在他古井般的瞳孔深处……悄然……荡开。
“神使……”石崽的声音微弱沙哑，如同蚊蚋。
草叶的眼泪瞬间汹涌而出！她紧紧抱住孩子，泣不成声。
石牙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聚焦在石崽身上！浑浊的瞳孔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崽……你……醒了？”
石崽没有回答。他缓缓抬起一只小手，小小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洞外那片被尸骸和脓血覆盖的平台。他的目光，穿透了那令人作呕的腐烂景象，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走……”石崽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离开……这里……”
“走？”石爪茫然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充满了绝望，“往……哪里走？外面……都是……那种东西……”
石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石崽，又猛地转向洞外那片如同地狱焦土般的平台。渊噬腐烂的尸骸、凝固的浊核、弥漫的恶臭……如同最沉重的枷锁，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留在这里……是等死！但离开……又能去哪里？丛林深处……是否潜伏着更多的……深渊巨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共鸣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悄然在洞内扩散开来！源头……竟是石虎手中那块……烧焦的晶甲符石碎片！
碎片在石虎颤抖的手中，微微……震动！表面烧焦的痕迹下，那模糊的刻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幽绿色光芒……如同沉睡的种子被唤醒……悄然……亮起！
光芒虽弱，却……稳定！清晰！带着一种……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意志！
嗡——！！！
几乎在同一瞬间！石碑基座深处，那几道若隐若现的淡金色纹路，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熔化的金液在裂纹中流淌！一股强大而温和的、带着净化与新生气息的能量波动，瞬间……从石碑深处……扩散开来！如同温暖的春风，驱散了洞内弥漫的阴寒与绝望！
“光……石碑……亮了！”溪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是……婆婆的血……”草叶枯槁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狂喜，“是……神使……留下的光！”
石牙巨大的身躯剧烈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石碑上流淌的金色光芒！那光芒……温暖！纯净！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力量！昨夜那毁天灭地的白光、神使化为光流消散的画面……与眼前这流淌的金光……瞬间……重叠！
“启明……”石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震撼和……一丝被点燃的……希望之火！“是……启明之光！”
他猛地挣扎着站起！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灰败的蚀痕带来蚀骨的剧痛，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光芒！他巨大的石斧重重顿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都……听着！”石牙的咆哮如同滚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新生的力量，“石崽……醒了！石碑……亮了！神使……没走！她的光……在碑里！在……我们……心里！”
“这里……是死地！浊气……引来的……东西……还会来！”
“走！”石牙巨大的石斧猛地指向洞外，指向那片被尸骸覆盖的焦土，指向更远处……未知的丛林！“带上……能带的！吃的！水！火种！符石……碎片！”
“跟着……光走！”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石碑上流淌的金色光芒，“神使的光……指路！去……新的……家！”
吼声在洞内回荡！如同点燃了引信！族人们眼中的绝望和恐惧，在石碑流淌的金光和石牙决绝的咆哮中……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名为“希望”的……狂热！
“走！跟着光走！”石爪第一个挣扎着爬起，嘶声吼道！
“带上符石！带上火种！”石锤抓起地上散落的晶甲碎片！
“护住石崽！护住碑！”草叶紧紧抱着孩子，枯槁的脸上爆发出母性的光辉！
洞内瞬间沸腾！劫后余生的疲惫被新生的希望驱散！族人们如同打了鸡血般，开始疯狂地收拾残存的物资——烤焦的肉干、浑浊的水囊、仅存的草木灰、燃烧的木炭……还有……那些散落的、烧焦的晶甲符石碎片！每一块碎片，都被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如同最珍贵的圣物！
石牙巨大的身躯走到石碑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深深凝视着石碑基座上流淌的金色光芒。他伸出那只布满灰败蚀痕、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颤抖着，轻轻拂过那温润的金色纹路。一股暖流，如同最温柔的溪水，顺着指尖流入他冰冷的手臂，蚀骨的阴寒……似乎……被驱散了一丝！
“神使……”石牙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语，“带……我们……走！”
他猛地转身！巨大的石斧扛在肩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整装待发的族人，扫过草叶怀中苏醒的石崽，最后……望向洞外那片被晨光驱散了些许阴霾的……未知世界！
“出发！”
石牙巨大的身躯，如同移动的山岳，率先踏出豁口！踏入了那片被尸骸和脓血覆盖的焦土！每一步都踩在腐烂的血肉上，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石碑上流淌的金色光芒，在他心中……指引着方向！
石爪、石锤等战士紧随其后，用简陋的木棍和石矛，在尸骸中艰难地开辟道路。草叶抱着石崽，溪搀扶着石虎，女人们背着物资，紧紧跟随。石虎小小的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发光的晶甲符石碎片，幽绿的光芒在晨光中微弱却坚定地闪烁着。
他们踏过渊噬腐烂的尸骸，踏过凝固的浊核焦炭，踏过冒着气泡的污血沼泽……每一步都如同在炼狱中跋涉！恶臭熏天！阴寒刺骨！但……石碑上流淌的金色光芒，如同无形的灯塔，在他们心中……指引着方向！石虎手中的符石碎片，如同微弱的星火，在绝望的黑暗中……顽强地……燃烧！
当他们终于踏出那片被死亡笼罩的平台，踏入下方相对干净的丛林边缘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回头望去。
岩壁平台，在晨光中如同一座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墓碑。渊噬腐烂的尸骸如同丑陋的疮疤，覆盖其上。洞口巨大的豁口，如同绝望的巨口。石碑……静静地矗立在洞口深处，基座上的金色光芒，在晨光中……渐渐……黯淡……最终……彻底……隐没。
但……那光芒……己经……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
石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承载了太多血与火、绝望与希望的山崖。他巨大的拳头猛地握紧！布满灰败蚀痕的脸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坚毅！
“走！”他低吼一声，巨大的石斧指向丛林深处，“跟着……光！找……新家！”
队伍沉默地踏入幽暗的丛林。晨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投下斑驳的光影。前路未知，危机西伏。但……他们的心中，有光。
石崽在草叶怀中，缓缓睁开了眼睛。瞳孔深处，那古井般的疲惫与茫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澈与……深邃。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小小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草叶的手臂上……轻轻……划动。指尖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幽绿色光芒……悄然……流转。光芒的轨迹……隐隐构成……一个……极其简单的……符文雏形。
那是……“路”。
（第三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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