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的蹄印在雪地上淡得几乎看不见，寨门上那根绳子还在风里晃。二伯被放下来时，两条腿软得像煮过的面条，被人架着拖回屋，连骂人都没力气。叶小花蹲在马厩口，手里捏着一把干草，往追风嘴里塞了一撮。
“吃吧，臭小子，明天还得干活。”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朝北谷望了一眼。雪停了，天却阴着，风刮得耳朵生疼。这鬼天气，人冻得缩脖子，马抖毛，狼崽子也往她脚边挤。她低头一看，疾风正用鼻子蹭她裤脚，爪子上沾着点红泥。
“咋了？药熬好了？”
识海里竹简“啪”地一翻，一个少年嗓门哼道：“老铁，皮草贸易任务上线——制貂皮三十张，防霉防蛀，换粮五百石。奖励：赤影追踪粉一包，够撒三回。”
她咧嘴一笑：“行啊，这买卖划算。”
转身就往家走，路过厨房时，顺手抄起灶台边的辣椒罐，又摸了块松脂。柳氏正坐在矮凳上缝袄子，见她进来，抬头问：“又要折腾啥？”
“做药水。”她把辣椒倒进陶罐，加水，点火，“貂皮不处理，放两天就烂。”
柳氏没吭声，只把针线收了，默默搬了张小桌过来，垫在罐子底下防烫。叶小花搅着锅，辣椒味一冲上来，连灶王爷的像都像是打了个喷嚏。疾风在旁边绕了两圈，猛吸一口，打了个响鼻，爪子在地上蹭了蹭，留下两道红印。
“你别沾太多。”她伸手扒拉它脑袋，“回头当个红爪狼，吓着人。”
药熬到半夜，颜色成了暗红，稠得能挂住勺子。她舀一勺淋在刚剥的貂皮上，皮子滋了一声，冒出点白烟。她满意地点点头：“成，防虫防潮，还能压腥。”
第二天一早，二十张处理过的貂皮晾在木架上，黑亮柔顺，没一丝霉味。商队掌柜姓王，胖脸小眼，围着看了三圈，鼻孔一抽：“嗯，有点门道。”
“不止门道。”她把剩下半罐药水递过去，“您闻闻，辣椒松脂味，虫子绕着走。”
王掌柜凑近一嗅，点头：“倒是真货。”又压低声音，“明日交易，咱们改用银票结算，方便。”
她眼睛一眯：“行啊，您定。”
话音刚落，她回头冲周婶使了个眼色。周婶立马拎起篮子，颠颠往集市去了。
当晚，她蹲在药罐旁，用布条把罐口封死，又拿蜡水浇了一圈。疾风趴在边上，耳朵忽地一抖。
“怎么？”她轻声问。
狼崽子没动，只把鼻子贴地，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她顺着看去，墙角有道新脚印，湿泥印子，通向后院。
她没动，只把药罐往角落推了推，顺手在罐底抹了把红药水。
第三天验货，王掌柜的脸黑得像锅底。
二十张貂皮全发了霉，黑斑点点，还泛着股甜腥气。他一把抓起一张皮，抖得哗哗响：“叶姑娘，你这叫防蛀？这是养虫！”
寨子里的人围了一圈，有交头接耳的，有冷笑的。叶小花不急，从怀里掏出一张没泡过药水的原皮，又从货架上取了一张霉皮，往地上一铺。
“您瞧，原皮干爽，霉皮发黑。问题不在皮，”她顿了顿，“在药水。”
她走到角落，掀开布条，罐子还在，可一打开，味道不对——甜腻腻的，像坏掉的蜜。
“这罐子被人动过。”她拎起来，倒了点残液在地上。疾风立刻扑上去，鼻子一嗅，猛地抬头，冲着后院方向低吼。
“搜。”
两个山贼应声而去。她蹲下身，用指甲刮了点残液，捻了捻，眉头一皱：“这不是我们熬的。”
正说着，柳氏端着个破陶碗走过来，脸色有点白：“我在洗旧罐子，泥缝里抠出这个。”
她接过一看，半张纸角，泛黄，印着几个弯弯曲曲的字，不像是大周的。
“异族文？”她眯眼，“哪儿来的？”
“厨房水槽底下，粘在罐底泥里。”
她没吭声，把纸角收进袖子，转头对王掌柜说：“药水被调包，皮才坏。真药在这儿——”她指了指角落那罐，“您要不信，现在就试。”
王掌柜犹豫片刻，点头。一张新皮泡进真药水，三分钟后捞出，晾着。一炷香后，皮子干爽如初，没半点异味。
“是有人搞鬼。”王掌柜脸色变了，“可谁会害自己生意？”
“不是生意。”她冷笑，“是有人不想这买卖成。”
当天夜里，她把周婶叫来，低语几句。周婶瞪大眼：“真这么说？”
“就说银票到账，货款全结，明早点数。”
周婶点头，第二天一早，拎着菜篮子去了集市。
夜半，子时刚过。
商队马厩外，雪地无声。疾风伏在草堆后，耳朵竖得笔首。一辆马车后轮微微一动，帘子掀开一角。
一个人影猫腰钻出，袖子蹭着车帘，动作极轻。
疾风没动，只从嘴里吐出一小撮红粉，前爪轻轻一拨，风一吹，粉雾飘散，全落那人肩头、袖口。
是二伯。
他怀里抱着个布包，刚要走，疾风突然从暗处蹿出，一口咬住车帘，“嗤啦”一声，布条挂在他袖口，沾了红粉。
二伯一惊，撒腿就跑。疾风没追，只蹲在原地，冲着寨门方向仰头，无声张了张嘴。
天亮后，村民陆续出屋。
有人看见二伯从后院出来，惊得差点摔了水桶——他整条右袖红得像浸过血，袖口还挂着半截红布条。
“见鬼了！”那人哆嗦着往后退。
二伯低头一看，脸色刷白，猛地扯下袖子往雪地里搓。可那红印像是渗进了布里，越搓越显。
“昨夜……谁在马厩？”他声音发颤。
没人答。可西面八方的目光全钉在他身上。
王掌柜拄着拐杖走过来，盯着他袖子：“你昨夜去我马车，干啥？”
“我……我没……”
“那你袖子咋红的？”
“是……是摔了，蹭了红土！”
“红土？”叶小花从转角走出来，手里拎着个空罐子，“咱这山里，哪来的红土？”
她把罐子往地上一放，罐底朝上——一圈红渍，和二伯袖口的颜色一模一样。
“这药水，沾上就洗不掉。”她蹲下，用手指蘸了点残渍，在雪地上画了道线，“昨夜，有人偷换药水，毁我貂皮。今早，有人潜入商队，想偷账本。”
她抬头，盯着二伯：“你袖口的红，和这罐子底的红，是一样的。”
二伯后退两步，脚下打滑，一屁股坐在雪里。
“你胡说！我……我就是路过！”
“路过？”她站起身，从袖子里抽出那半张银票残角，“那你解释解释，这东西，咋在我家药罐底下？印的字，你认不认识？”
二伯猛地抬头，眼神一抖。
她没再问，只把残角往空中一扬。风一吹，纸角打着旋，落进王掌柜手里。
王掌柜一看，脸色骤变：“这是……北狄的银票印模！”
人群炸了。
“他通敌？”
“怪不得要害貂皮生意！”
“吊起来！跟昨儿一样吊起来！”
二伯爬起来就跑，可刚迈一步，疾风从屋后跃出，嘴里叼着个布包，往地上一甩——里面是几张未拆封的银票，边角印着同样的异族文字。
王掌柜捡起来，手都在抖：“这票，能在北狄换金锭……他这是要把咱们的货，卖到敌国去！”
寨主被人推着轮椅赶来，听完经过，一掌拍在扶手上：“来人！锁了他屋，搜！”
半个时辰后，亲卫押着人回来，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三张完整银票，还有一张手绘地图，标着几条隐秘山路，终点写着“黑风口——接货处”。
寨主盯着地图，声音冷得像冰：“勾结外贼，毁我生意，通敌卖国……这回，不是吊寨门三日。”
他抬眼，看向叶小花：“你说，该怎么罚？”
她没看二伯，只低头拍了拍疾风的头。狼崽子爪子上还沾着红粉，蹭在她裤脚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印。
“他想偷银票，那就让他——”她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亲手把银票，一张张，烧给大伙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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