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图书馆古籍修复区，周清禾戴着棉布手套，正屏息凝神地用特制工具处理一页脆弱泛黄的残卷，动作细致入微。
突然，一阵刻意压低却难掩震惊的议论声从隔壁阅览区传来。
“哎，听说了吗？大新闻！”
“什么什么？”
“沈亦辰！校草沈亦辰！”
“他怎么了？”
“出车祸了！就在环城高速那边，连环追尾！听说挺严重的！”
“天哪！真的假的？人怎么样？没事吧？”
“不知道啊！消息刚传出来，好像是他代表沈氏去参加那个什么国际商业大赛的路上……好多人看到了事故现场照片，他那辆超跑都撞变形了！”
“嘶…那他人呢？送医院了吗？哪个医院啊？”
“不清楚，听说舍友现在都联系不上他本人，电话一首打不通…”
周清禾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手中的镊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在寂静的阅览室里发出刺耳的脆响。
沈亦辰？车祸？联系不上？
她想都没想，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扯下手套，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部屏幕布满裂痕的旧手机，指尖因为剧烈的颤抖，几次划错了解锁图案。
好不容易解开，她立刻点开通讯录，找到那个从未主动拨打过、却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沈亦辰。
拨号。
忙音。
再拨。
还是忙音。
打不通，真的打不通。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她要知道他在哪，他到底怎么样了！
一向节俭到近乎苛刻的周清禾，此刻完全顾不上什么打车费是几天的饭钱，她甚至来不及跟管理员请假，在校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市第一中心医院！快！麻烦您快一点！”
司机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以为这姑娘是得了什么急病要去看病呢，一脚油门，车子疾驰而去。
周清禾颤抖着手指，在手机浏览器里搜索着“环城高速连环追尾”、“伤者送往医院”的关键词。
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现场报道跳出来，模糊的事故照片里，扭曲变形的车辆残骸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终于，一条最新的滚动新闻提到：“……部分伤者己被紧急送往市第一中心医院救治……”
市一中心，就是这里。
车子刚在医院急诊大楼门口停稳，周清禾扔下一张钞票，甚至没等找零，就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了进去。
急诊大厅里人声鼎沸，哭喊声、呻吟声、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担架车轮滚过的声音，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混响。
周清禾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被推过的担架，每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影。
她拉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护士：“请问…请问有没有一个叫沈亦辰的伤者送来？车祸！环城高速车祸的！”
护士正忙得焦头烂额，匆匆摇头：“不清楚！你自己去分诊台问！” 说完就推着仪器跑开了。
就在这时，旁边几个家属模样的人，红着眼眶，低声啜泣着交谈：
“…太惨了…那么年轻…”
“是啊，听说才二十出头…家里该多难过……”
“送到的时候就不行了…唉…真是可惜了……”
年轻…二十出头…送到就不行了…可惜了…
沈亦辰，他不行了？！
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双腿一软，眼前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冰冷的地面栽倒。
就在她身体晃荡、意识模糊的瞬间。
“周清禾！”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周清禾循声望去，急诊大厅明亮的灯光下，沈亦辰正坐在轮椅上，被一个戴着沈氏集团工牌的助理推着。
他额角贴着一小块纱布，左手手臂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吊在胸前，看起来有些狼狈，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紧紧盯着她，仿佛自己还是个伤患，写满了惊喜。
他还活着？！
她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从轮椅上站起来的，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冲到自己面前的，下一秒，一个温热的怀抱，就将她颤抖的身体紧紧裹住。
沈亦辰用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紧紧地抱住了她。
“周清禾！我在这！我没事！我没事！别怕！”
周清禾僵硬地被他抱着，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地狱般的几分钟，那误以为他死去的巨大恐惧，还缠绕着她的心脏，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牙齿都在打颤。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清了他近在咫尺的脸——虽然带着伤，但确实是活生生的沈亦辰。
“沈亦辰！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她甚至忘了这里是急诊大厅，忘了周围惊愕的目光，她用力地、毫无章法地捶打着沈亦辰没受伤的右肩和胸膛：
“电话打不通！新闻上说…说…呜呜呜…我以为你…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哭泣淹没，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呜咽。
她害怕了，她害怕失去他，她为他哭了，哭得如此撕心裂肺，这比他赢得任何商业大赛都更让他震撼和满足。
他更紧地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发泄着恐惧和泪水，用那只打着石膏的手臂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吓到你了…我没事，真的没事，只是手骨折了…别怕，我在这…”
周清禾在他一遍遍的安抚下，激烈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
理智渐渐回笼，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扑在沈亦辰怀里哭成这样。
巨大的羞窘瞬间取代了恐惧，她推开沈亦辰，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你…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周清禾那带着泪痕、羞窘到无地自容的逃离，让沈亦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却也带着一丝心疼。
助理小张非常有眼色地推着轮椅上前，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职业化担忧，恭敬地对沈亦辰说：“小沈总，刚接到电话，集团那边有个紧急会议需要我视频连线处理一下，是关于今天大赛后续安排的。您看……”
他顿了顿，目光非常“自然”地转向旁边还低着头、脸颊绯红、努力平复呼吸的周清禾，语气诚恳又带着点“实在没办法”的为难：
“周同学是吧？实在不好意思，集团那边催得急，我必须马上回去处理。沈总现在这情况…”他指了指沈亦辰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轮椅，“行动确实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您暂时帮忙照看一下？送他回病房或者帮他买点吃的？我知道这很冒昧，但现在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小张的话滴水不漏，既抬出了“集团紧急会议”的正当理由，又点明了沈亦辰“行动不便”的可怜处境，最后还把周清禾架到了“唯一合适人选”的位置上，让她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周清禾张了张嘴，看着轮椅上沈亦辰那苍白的脸色和吊着的胳膊，再想想自己刚才那丢人的大哭，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硬着头皮，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小张如释重负，立刻把轮椅的掌控权交给周清禾，又低声飞快地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然后便步履匆匆地“赶去开会”了，留下周清禾推着轮椅，和轮椅上那个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重伤员”。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和微妙。
“去哪？”周清禾推着轮椅。
“饿了。”沈亦辰回答得理首气壮，“去食堂吧，医院的病号餐应该还能吃。”
周清禾只能认命地推着他，穿过嘈杂的急诊大厅和长长的走廊，朝医院食堂走去。
轮椅上的人很沉，推起来并不轻松，沈亦辰倒是很“配合”，没给她添乱，只是偶尔会用没受伤的右手，状似无意地调整一下坐姿，确保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她推车时微微抿起的唇和泛红的耳尖。
到了食堂，人不多。周清禾把他推到一张空桌旁，自己去窗口打了两份清淡的病号餐：白粥、小菜、一个水煮蛋。
她把餐盘放到沈亦辰面前，自己也在对面坐下，默默拿起勺子准备吃自己那份，折腾了大半天，她也确实饿了。
然而，沈亦辰却只是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粥碗和勺子，没有动。他抬起那只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极其缓慢地尝试去拿勺子，手指刚碰到勺柄，勺子就“当啷”一声掉在了餐盘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周清禾被声音惊动，抬起头。
沈亦辰对上她的目光，脸上露出一种极其自然、甚至带着点无辜的苦恼，他晃了晃自己打着石膏、被吊在胸前的左臂，又看了看掉落的勺子，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我是左撇子。”
“……”
周清禾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她看着他“无辜”的脸，再看看那碍事的石膏和吊臂带，以及掉在餐盘里的勺子。
左撇子？右手不方便？所以……？
“右手不太灵活，拿不稳东西。”沈亦辰适时地补充了一句，眼神坦荡地看着她，只有一种“你看，事实如此，我也没办法”的无奈。
周清禾只觉得额角青筋跳了跳。
她很想说：你刚才在急诊大厅抱我、拍我后背的时候，这只右手可灵活得很，力气也大得很。
但她看着他那副“我真的很不方便”的样子，再想想自己刚才在他怀里哭得那么丢人…算了。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放下自己的勺子，站起身，绕到他旁边，她端起他那碗粥，拿起那个掉落的勺子，舀起一勺温热的粥，递到他嘴边：“……张嘴。”
沈亦辰非常配合地微微张开嘴，将那一勺粥含了进去，动作优雅，慢条斯理，目光却始终落在周清禾微微泛红的侧脸上。
喂饭的过程极其漫长和煎熬，周清禾全程目不斜视，机械地重复着舀粥、递到他唇边的动作，仿佛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沈亦辰则异常“乖巧”，让张嘴就张嘴，让吃就吃，只是偶尔会“不小心”让粥沾到一点嘴角，然后极其自然地用舌尖舔掉，目光依旧灼灼地看着她。
一碗粥，喂得周清禾后背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好不容易吃完，周清禾如释重负，刚想说自己该回去了。
沈亦辰却先一步开口了，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虚弱”：“我这样子…开不了车了。”他瞥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手臂，“回学校也不太方便叫司机专门跑一趟。”
他抬眼，看向周清禾，眼神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为难：“你……方便送我回去吗？我打车就行。”
周清禾看着他“虚弱”的样子，再想想他确实是因为去参加比赛才出的车祸，而自己又莫名其妙答应了小张要“照顾”，拒绝的话再次卡在喉咙里。
她只能又一次认命地点头：“…好。”
晚高峰的网约车并不好打，周清禾推着沈亦辰在医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车，司机帮忙把轮椅收进后备箱，周清禾扶着沈亦辰坐进后座。
周清禾刻意靠着车门坐，尽量拉开和沈亦辰之间的距离，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夜景，试图忽略身边强烈的存在感。
沈亦辰似乎真的很“虚弱”，上车后就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然而，没过几分钟，周清禾就感觉肩膀一沉。
她转头，只见沈亦辰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知何时，己经自然而然地、带着点“不受控制”的意味，歪倒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呼吸均匀绵长，似乎睡着了？
“！！！”
周清禾浑身瞬间僵硬，像被点了穴一样，一动不敢动。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那颗沉甸甸的脑袋压着她的肩膀，重量真实而清晰。
他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的？！
周清禾想推开他，可看着他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因为不适而显得格外“脆弱”的睡颜，再看看他吊在胸前那碍事的石膏手臂，伸出去的手，最终还是僵在了半空。
推醒一个“重伤员”兼“刚睡着”的人，似乎太不人道了？
她僵硬地维持着坐姿，感觉半边身体都麻了，却只能任由那颗脑袋沉沉地压着，司机师傅从后视镜看了一眼，露出了然又善意的微笑。
周清禾欲哭无泪，只能继续看向窗外，努力忽略颈侧温热的呼吸和肩膀上沉甸甸的重量。
只是，那点被她强行压下去的、在急诊室爆发过的悸动，似乎又因为这过分亲昵的依靠，而悄悄探出了头，在她心底某个角落，不安分地跳动着。
沈亦辰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睛，嘴角在周清禾看不到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起一个满足的弧度。
嗯，医院的病号餐味道其实还不错，这趟回学校的车开得也挺稳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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